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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風語城堡-前傳(繼續14)   yuhan85223的首頁網址  yuhan85223的電子郵件   我要回覆主題

第七章 風語城堡

時近春初,天氣和煦宜人,擺脫了昨日的喧囂,用一個長足的睡眠清除了幾日來的勞累,這天早上,休坐在陽台上,一邊享受著溫暖的日光浴,一邊研讀著一本《荷馬史詩》。這樣悠閒自在的生活對於他來說可算少有,因此他準備好好利用這一段時間,給自己放鬆一下。

正當他沉浸於荷馬輝煌的篇章中的時候,忽覺一雙柔若無骨的手蒙住了自己雙眼,同時耳旁響起一把憋得怪模怪樣的聲音:「猜猜我是誰?」

休唇邊浮起一絲微笑,不用猜也知又是那個淘氣公主來了,當下將她手輕拂到一旁,道:「珍妮,矜持一點好不好?」

珍妮滿臉燦爛的笑容,一點也不顧及是否破壞其公主的形象,跳到休的面前道:「在你面前幹嘛還要矜持?人家一天到晚端著公主的架子,累都快累死了!」

休啞然失笑,只好點頭,拍拍身旁長椅道:「坐啊。昨天不累?這麼早起。」

一陣香風過處,珍妮在他身旁坐下,興致盎然地道:「不累啊,再來一次也不會累。昨天我漂亮嗎?」

看她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休微笑道:「漂亮,真的非常漂亮。」

珍妮的臉上又是笑開了花。

休接著道:「下午我約了安東尼和幾個朋友在克萊頓那裡聚會,你想去嗎?」

這種事情,珍妮又幾時會錯過?果然她立刻興高采烈地道:「聚會?好啊!我們好久都沒有辦過沙龍了,我當然要來啦!」

「那好,你在這裡跟我一起吃過午飯,我們下午一起過去,我還要順道去叫一個朋友。」

難得休主動提出來一起吃飯,珍妮更是心花怒放,從開始到最後臉上一直帶著幸福的笑容。休看了,心中不由得湧起幾分憐惜,幾分愧疚,幾分自責。

吃過午飯,休便帶著珍妮去威廉處。當威廉乍然見到公主來臨時,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差點連話也說不清楚:「公主殿下……伯爵……歡迎,歡迎之至!」

珍妮「噗嗤」一笑,道:「威廉,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呀,怎麼好像還這麼生疏?」

威廉尷尬道:「沒想到殿下親臨,實在是喜出望外,過於激動了。還請殿下恕罪。」

珍妮笑道:「什麼罪不罪的呀,我最怕這一套了!休說要來找一個朋友一起去參加克萊頓家的沙龍,原來就是你呀。」

威廉連忙點頭道:「多蒙伯爵不棄,讓我作他的副手。」

珍妮向休道:「你還真會網羅人才嘛。」

休笑道:「在我眼皮下的人才若都不懂網羅,我豈非太麻木了?何況威廉深通經濟策劃與建設之道,我正要倚仗他來做一番事業呢。」

威廉急忙謙遜道:「我那一點淺薄之見,怎及得上伯爵目光深遠?我只是希望向伯爵多多學習。」

休方欲答話,珍妮已是在一旁催促道:「行了行了,你們都厲害!大家都不要謙虛了,我們還是快過去吧。」

看她那副急不可耐的樣子,休莞爾道:「好吧!我們這便出發。」

威廉也有些忍俊不禁,越發覺得這位公主天真純樸,毫不矯揉造作,實在難能可貴。

克萊頓家的沙龍雖然規模不大,但十分精緻,向來在巴黎的社交界非常有口碑,受邀來這裡參加沙龍的人都是一方名流,甚至於菲力浦和路易等王室成員也都常是其座上嘉賓。威廉雖然以前在家鄉的時候也參加過不少沙龍,但比起這裡來,水平畢竟相距頗遠,故大有新奇之感。

休將此次沙龍的各界名流一一介紹給他,其中不但有朝廷重臣,也有商界鉅子,還有著名的詩人,藝術家,讓他一時目不暇接,歎服於休的交遊廣闊。

眾人在沙龍之中談論的話題亦十分紛繁,從古希臘的文明,到意大利的歌劇,到英格蘭與愛爾蘭的戰爭,再到目前歐洲的均勢平衡,以及國內的各種經濟形勢和政策。大家各抒己見,討論甚是熱烈,讓威廉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他在其中發表的對經濟的看法,是由實踐總結出的真知灼見,受到普遍好評和接受,連珍妮這個素不問世事的公主也對他刮目相看,更是令他大受鼓舞,對於休給予的幫助和提攜更加衷心感激。

不知不覺間,夜幕已是悄然降臨,克萊頓不愧是辦沙龍的高手,為大家準備了各色精美的食物和飲料,還有各種甜品,任君選擇。大家端著盤子,各自挑選合意的食物,一邊吃東西,一邊繼續感興趣的話題,氣氛十分融洽。休盡量製造機會讓珍妮和威廉一起談話,在肯定珍妮對威廉並無排斥之意後,心中的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在人群之中找到路易,走過去同他交談起來。

路易打趣道:「怎麼,總算有空閒了,把珍妮甩到哪裡去了?」

休笑道:「她正在跟威廉興致勃勃地討論東部的熔岩地貌,喀斯特地形,哪有空理我。」

路易假裝失驚道:「威廉居然有如此魅力,可將珍妮從你身邊吸引開?休,你可要小心啦。」

休笑罵道:「閉上你的烏鴉嘴!我們去陽台上聊,我有些事情跟你商量。」

兩人於是遠離了燈燭輝煌的大廳,來至涼風習習的陽台上。休道:「巴黎現在沒有什麼大事,我想這幾日之內便出發去中部了。」

路易微感意外,道:「你真的那麼急?」

休搖頭道:「不是我急,而是形勢所迫。沙利文至今仍沒有進一步的消息,你認為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路易點頭道:「你說的甚是有理。那麼一切就都拜託給你了。」又問道:「你準備以什麼借口去中部?」要知休已是朝中重臣,要去地方,自然應該有比較重要的理由。

休笑道:「何需借口?中部風景秀麗,沃野千里,我帶著珍妮便去遊山玩水。」

路易一彈額頭:「果然簡單!這樣也不用冷落了珍妮。虧你想得出來!」

休笑道:「遊山玩水,你若感興趣,不妨同往。」

路易神色一黯:「看嬌花,記起笑顏;看青山,記起顰眉;看流水,記起明眸;看天空,記起溫柔。物是而人非,我還是不去了。」

休知又勾起他的傷心往事,當下輕歎一聲,勸道:「路易絲若知你到現在仍然放不開,不能振作,會何等失望?」

路易道:「她飄然遠逝,怎知我心中的苦楚?活著是一種煎熬,只有到天堂再次見到她,才是我唯一的願望。休,你能明白嗎?不要再勸我。」

休默然,緩緩點頭。

忽然珍妮掀開窗簾闖了進來,叫道:「原來你們躲在這裡!我到處找不著你們,猜就是躲在哪裡鬼鬼祟祟了。」

路易展顏笑道:「什麼鬼鬼祟祟!我們在這裡商量讓休帶你去中部遊山玩水,你還不樂意?」

珍妮一聽,驚喜得衝上去抱著休的脖頸道:「休,是真的嗎?」

休一邊笑,一邊點頭,剛剛要把珍妮箍得緊緊的兩隻手分開,珍妮已是喜得在他臉上「叭」地一個香吻,看得路易在旁邊偷笑不已,休大是尷尬,急忙將珍妮的手拽下來,躲得遠遠地道:「不要激動!」

路易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二天休便即造訪勞爾,告知他公主欲至中部觀光遊覽一事。勞爾聽說,自然極力歡迎,一再表示定要盡好地主之誼,盛情邀請公主和休到風語城堡一行。

休的目的正在於此,當下欣然應允,約定三日後一同起程。

同時愛森伯格和霍華德也來向休辭行,原來他們雖然求婚不成,但畢竟休是道格拉斯家族的一員,他成為駙馬,與愛森伯格成為駙馬的差別亦不是太大。道格拉斯家族因為出了這樣一個傑出的人物而倍感榮耀,在與各個地區的經貿往來中,剛剛簽訂了幾個和約,都因這一變化而獲益良多,皆感高人一等,家族復興有望。東部三個家族榮辱與共,也都沾了道格拉斯家族的光。

因此愛森伯格和霍華德對休都甚為友好,在留下來觀禮了他與公主的訂婚典禮之後,才起程返回。而另外幾個家族因為求婚不成,都甚為沮喪,雖然也出於禮貌參加了訂婚典禮,但在典禮結束的當天,便已陸續離開巴黎,返回各自的領地。

亞歷山大也出奇地低調,並未再弄什麼鬼,想是失去了在巴黎的代理人,一時元氣未復,想要養精蓄銳。休便也樂得趁此間隙,進行自己的下一步計劃。

應酬完各色的人等,已是入暮時分,休逕自騎馬至戈登大道,向麥姬告別。先前他已告訴過麥姬要盡快往中部一行,是以麥姬聽他說三日內便要起程,也並未十分驚訝,只是對他要帶珍妮同往頗有微詞:「你去調查這麼隱秘的事情,帶珍妮同往,豈非礙手礙腳?」

休道:「不然,她跟我一起去絕對必要。你忘了在珍妮生日舞會上,勞爾一見我便說什麼?」

麥姬略一回想,道:「他說你很面善。」

「不錯,他有這種感覺,別的人便也可能有這種感覺,這次我去風語城堡的路並不平坦。所以我很有必要讓珍妮同往,只要她跟我在一起,他們就絕不會起疑。明白了麼?珍妮便是我的護身符,怎可少得了她。」

麥姬忽然倒抽一口涼氣:「你那個時候便已想到了今天?……有時候我真的彷彿不認識你,你知道嗎,你真的太可怕了。」

休輕歎一聲:「你也這麼覺得?何止你,有時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究竟是誰,我在這裡幹什麼?上帝給我這樣一條路走,我若不用盡全部的智慧和手段,怎可能處處逢凶化吉,達成最後的目標?」

麥姬忽問:「那次舞會之中,你和珍妮在旁邊小廳,究竟做了什麼?」

休看向她的眼光一轉而過:「沒有什麼啊。」

麥姬道:「那一次我問你,你也是這樣說。但我敢肯定,這絕不是答案。你真的連我也要隱瞞嗎?」

休默然,忽然自嘲般苦笑一下,輕聲道:「我吻了她,那又怎樣?上帝在逼迫我,我不能讓她愛上別人。」

麥姬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顫聲道:「原來你早就計算好了……你的確是深謀遠慮,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對嗎?……休啊!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你以前對我說,不想傷害珍妮這樣一個純真無邪的女孩子,但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又是什麼!」說罷激動地站了起來。

休急忙抓住她的手道:「麥姬,我真的很矛盾!從第一次見到珍妮,我已經有這樣的預感。我不想傷害她,但我潛意識中又不想讓她離開我身邊,因為她對我的計劃實在是太重要了……每一次看見她純潔的臉,我都感到一種錐心的疼痛,我對她的欺騙,使我無法原諒自己!……我唯一可為她做的,只有慢慢將威廉帶入她的視線,讓她慢慢將注意力從我身上移開……麥姬,我已經盡力了。」

麥姬在他眼中又看到那天在訂婚典禮上的那種苦痛,心中忽然軟了,撫著他臉龐道:「休,我只是希望,無論情勢怎樣迫人,你都不要迷失了自我。否則,你所得到的將無法彌補你所失去的。即使你最後終於成功了,你想想看,你又能剩下些什麼!」

休喃喃道:「一個為自己所不齒的靈魂!……我還可以有什麼?正在腐爛……萬劫不復!……」

剩下的時間裡,休把手頭的工作處理完,又把自己離開期間的工作移交給費奧多,作好各種安排之後,一行人便起程出發。

為了使旅途顯得更舒適,避免珍妮在旅途中的勞頓,休選擇的交通工具是船。盧瓦爾河蜿蜒綿長,一直延伸到奧維涅地區的邊界上。他準備在這一段路途中,乘船沿江直放,不但避免了陸路跋涉的勞累,更可以欣賞沿途的江景。等抵達奧維涅地區的邊界,再棄船登岸,乘馬車走完至風語城堡的最後一段路途。走水路比較耗時,約需四天時間,登陸之後只需一天時間便可抵達目的地。

這個計劃深得珍妮的喜愛,因為她長這麼大,還從未在船上生活過那麼長時間,是以一上船便興奮雀躍不已,看得大家都是會心地微笑。此次前往中部,休故意將威廉也帶在身邊,好讓他時時出現在珍妮的視線中,盡量讓他們多一些相處的機會。

這一天,休、珍妮、威廉、勞爾四個人坐在甲板上,曬著春天和煦的陽光,一邊欣賞兩岸明媚的春光,一邊談論著即將要去的中部的各種優美景觀。勞爾身為主人,自然要將中部旖旎的風光一一詳細介紹給公主殿下,以供其選擇遊覽的路線。

其間休便動問道:「艾洛瓦家族風語城堡這個名字,甚是奇特,是否有什麼特別的含義?」

勞爾點頭道:「伯爵猜得不錯。艾洛瓦家族歷史悠久,當初家族的先輩們在境內唯一的一座高山——紫日山(多姆山)的最高峰蘊日峰上修築了一座城堡,因為朝夕山風凜冽,在城堡的各條通道、圍牆中穿過,發出各種聲音,有的柔和,有的銳利,有的細緻,有的巨大,恰似風在訴說紫日山的傳奇。先輩們十分驚訝,因此給城堡命名為『風語城堡』。百年來,這個奇觀一直是艾洛瓦家族的驕傲。」

珍妮和威廉皆驚歎不已,休油然道:「當初我曾至風語城堡拜會路易絲小姐,那時聽到城堡中的聲音,心中也在猜測,原來確是因此而得名。」
勞爾的眼神有些悲愴,點頭道:「不錯。路易絲從小便對城堡中的各種聲音十分著迷,我們小時候,便經常一起去追尋那些聲音的來源。每當我們找到一個聲音的出處,她總是運用她那豐富的想像力,給那個地方命名。譬如幻海之秋、美杜莎之眼、風笛、天火、最後的審判……並且將這些名字刻在隱秘的地方……名字雖然仍然待在它們原來的地方,路易絲卻已經遠離了她心愛的家園……」

眾人緬懷著他描述的那一番景象,想像著當年路易絲站在充滿傳奇色彩的風語城堡,與風共語,交換情緒,都是說不出的惆悵。

珍妮感歎半晌,忽然道:「休,我們一定要去這些地方好好紀念一下路易絲。」


休彷彿從一個遙遠的夢中甦醒過來,輕執珍妮的手道:「好。我也很想去看看那些神奇的地方。」

勞爾看著他的眼中忽然泛起一絲異樣的神采,休略有所覺,微笑道:「勞爾講故事的本事真是一流,將我們吸引得完全忘記了時間。大家看,夕陽已是西下了。」

說罷指著河水盡頭,一輪橙紅色的落日懸掛在天邊,金色的餘暉灑滿河面,波光粼粼,美不勝收。大家轉頭去看時,都忘了剛才的話題。

船上的歲月在這樣悠閒的生活中很快便過去了,第五天早上,大家終於棄舟登岸,早有一隊來自艾洛瓦家族的人等候在此,迎接公主和伯爵。登上馬車,一行人便向著那個崇慕已久的目的地——風語城堡漸漸行去。

沿途所見,果然是一片遼闊的平原,平原上鬱鬱蔥蔥,點綴著一團團青翠的林地,其間又有若干優美的湖泊,嵌在翠綠的地毯上,仿如明珠美玉,湖光灩瀲,倒映著參差的樹影,宛如童話一般動人。

珍妮和威廉看得失魂落魄,完全沉醉於這一片優雅的景致中。這樣的旅行實在是一種享受,絲毫不讓人產生任何的倦怠。

不知不覺中,遠方漸漸出現一帶山脈的灰影,勞爾指著那裡道:「那便是紫日山了。」

眾人都極目遠眺,見那座山脈突出平原之上,極是巍峨,向兩邊延伸之處,漸漸隱沒在朦朧的霧氣之中,便似一條黛眉,漸行漸淡,終於無影無蹤。

下午五時許,馬車抵達紫日山下,詹姆斯率家族成員恭候與斯。休和珍妮步下馬車,與這位艾洛瓦家族的族長互相致意。

詹姆斯十分優雅地向珍妮一鞠躬:「殿下,紫日山因您的美麗而增色,艾洛瓦家族對您的光臨深感榮耀!」

珍妮輕輕舉手,向他虛扶一把,接著答道:「公爵遠道來迎,讓我心中何安?請接受來自父王和我對您的敬意。」

詹姆斯再一鞠躬,轉而對休道:「伯爵,幸會。」他看休的眼神也是異光一閃,隨即隱沒。

休心中明瞭,微笑道:「有幸與公爵見面,是我一直的希望。」

勞爾此時也上前見過父親,又把威廉介紹給他。大家各自再回到馬車上,沿著一條直通峰頂城堡的大道駛去。這條大道十分平整寬闊,看得出來當初修建這條道路的艱辛,由此也更加反映出艾洛瓦家族先輩們的非凡智慧。威廉對這般浩大的工程讚不絕口,衷心佩服,勞爾一邊謙遜,一邊隨手指點著窗外景致,詳加介紹。

一小時之後,轉過一座山峰,巍峨挺拔的風語城堡驟然呈現在眾人的眼簾之中,其時落日的餘暉映襯著這座古堡高挺直立的塔樓,斜插入雲,極是壯觀,愈顯凝重和悠遠;同時霞光萬道,自峰頂折射向四面八方,便似山峰將落日的光輝環抱,眾人對這「蘊日峰」的名字又都是恍然大悟,深覺貼切。

風語城堡的大廳中燈燭輝煌,為了迎接公主駕臨而裝點一新,中間一張長桌,杯盤晶光璀璨,是為公主洗塵的豐盛晚宴。早有侍女上前,引導眾人到各自的居室,梳洗更衣。

休的房間和珍妮緊鄰,都在三樓位置最佳,視野最開闊之處,威廉則在休的房間旁,靠近樓梯。三人各自梳洗更衣之後,再下樓至大廳參與晚宴。

珍妮此時收起平日裡調皮的樣子,一本正經,完全按照宮廷禮儀行事,優雅大方,全然似個名副其實的公主,讓人一點無法將她與平日那個淘氣珍妮再聯繫起來。休的心中暗歎,知道她將來終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失去童真的笑容,不覺感到一陣心痛和惋惜。

眾人依次入座,程式化地進行這一次晚宴,說一些正式晚宴應該說的話,一切都按禮儀規規矩矩地完成。

這一頓憋悶的晚宴結束之後,詹姆斯和勞爾親自送公主上樓,至二樓時,出於禮貌,珍妮婉拒了詹姆斯繼續護送,請他自去休息。詹姆斯著勞爾將他們送至樓上,便鞠躬告退。

詹姆斯一走,珍妮立刻鬆了一口氣,馬上恢復其老樣子,挽著休的手臂道:「差點悶死我!做公主真累。」

休笑道:「剛才還似模似樣,現在又完了。」

威廉和勞爾已是見慣了他們隨便的態度,也不再驚訝,勞爾笑道:「公主不喜拘束,以後這樣正規的晚宴,我們便少辦一點。」

珍妮喜道:「正是!我們以後在一個小廳隨便用餐便是了,不用搞得那麼正式。」忽然興致勃勃地道:「勞爾,趁現在還有時間,帶我們去看看那些能聽到風聲的地方吧!」

勞爾看一眼休,見他並不反對,又見威廉也是一副興意盎然的樣子,便道:「好,我們從這個走廊過去吧。那邊有一道城牆,風過之時,可以聽到各種各樣悅耳的聲音,路易絲給它起的名字便是『風笛』。」

走到走廊的盡頭,打開一扇門,立時便感覺山風陣陣撲面而來,極是清涼,但風勢頗大,吹得大家的衣服都是亂舞。珍妮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戰,休便將外套脫下,披在她肩頭,擁著她走上門外的一片開闊地。

原來這上一個碩大的平台,依山而建,恰好與二樓盡頭的走廊相連。平台臨崖之處,便聳立著一堵堅實的圍牆,上邊有一些奇形怪狀的孔洞,風過之時,便發出各種各樣的聲音,清脆悅耳,像極了一首風笛的合奏。

珍妮倚在休臂彎中,陶醉地閉目聆聽,喃喃道:「真是天籟之音!休,要是我們能永遠住在這裡,每天聽著大自然為我們合奏,那該多好!」

休輕聲道:「你喜歡,我們便多住一陣再回去。」

珍妮將頭靠在他肩頭,夢囈一般地道:「可是我現在愛上了這裡啊,真的不想離開呢。路易絲能生長在這樣美麗的地方,真是太幸福了,難怪她那麼美麗,原來都是大自然的熏陶!休,我也想生長在這裡呢。」

休微笑道:「你不用生長在這裡,已經非常美麗了。」

其時勞爾知趣地拉著威廉躲到了遠處,不去聽他們竊竊私語。月光普照,除了山風,周圍一片靜謐。

珍妮陶醉半晌,忽然道:「路易絲不是將『風笛』的名字刻在哪裡了嗎?我們快去找找。」

休道:「叫勞爾來問一問便知道了。」

珍妮道:「不,我要自己去找。這樣才浪漫!」說著便一個人走了開去,沿著牆壁,藉著明亮的月光,細細尋找。

休站在那裡等了一刻,見她仍是低頭尋找,不禁歎了一口氣,也來到她身旁,一同尋找。過一會,忽然休指著頭頂上一個長方形的洞孔道:「珍妮,看!」

珍妮抬頭望去,只見月光恰好穿過那個洞孔,斜射在洞壁的一側,壁上用拉丁文鐫刻著兩個字——風笛,被山風侵蝕,已有些模糊了。不覺驚喜交集,牽著他手一陣亂搖:「你好厲害!這麼隱蔽,居然被你找到了!」

那邊勞爾和威廉聽說,也急忙走過來,威廉看了那兩個字,不覺歎道:「斯人已逝,空餘字跡!」

勞爾目光閃閃,似在追憶往昔與路易絲一起刻這兩個字的情景,忽然道:「伯爵的洞察力真是敏銳,這兩個字還從未有人找到過,伯爵開了風語城堡找到此字的先河了。」

休微笑道:「機緣巧合而已!若非月光恰好射在此處,我也看不見的。」

大家又感歎一番,勞爾便帶著他們又去轉了轉別的地方。至深夜,珍妮實在耐不住寒冷時,休怕她著涼,大家才循原路返回,各自回房間休息。

是夜,詹姆斯秘召勞爾至書房,劈面便問:「你不覺得太像了麼?」

勞爾沉吟一會,方才開口:「可是相貌完全不對啊。況且他又是公主的未婚夫,這怎麼可能!」

詹姆斯雙眉緊鎖:「他們的氣質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你見過有那麼神似的兩個人嗎?」

勞爾沉思半晌道:「他們都是那樣光彩奪目的人,或許有一些共同點,造成氣質上的相似。他說五年前曾來此拜會過路易絲,您有印象嗎?」

詹姆斯疑惑道:「五年前?我們不在堡中,如何得知?堡中舊人都已鳥獸散,也沒有人可以詢問。但我心中總覺不妥,就算他不是,但此人喜怒不形於色,讓人難以猜測他心中所想,他的眼神,莫測高深,尤其讓我覺得心驚肉跳。不論如何,我都必須試他一試,以解心中疑難,否則我必難安寢!」

勞爾點頭稱是。

詹姆斯有些不快:「勞爾,你的態度應該積極一點,替為父分憂才是。」

勞爾道:「父親,您太多慮了。伯爵為人爽朗,待人誠懇,怎會對我們有威脅?」

詹姆斯責怪道:「任何與他們有關的人和事我們都不能輕易放過,否則禍事就來了。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在為整個家族著想!」

勞爾勸道:「父親,五年前我們已經錯了,何苦一錯再錯?伯父和路易絲都已長眠地下,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把任何蛛絲馬跡都拿來當作威脅,草木皆兵,其實真正不安定的是您的內心!」

詹姆斯怒道:「我如果不這麼做,等路易絲結婚之後,這個家族最終不過落入他人手中,難道你還敢奢望成為這個龐大家族的繼承人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你鋪路!」

歇了半晌,他仍餘怒未消,道:「歐伯爵這個人絕不簡單!我如果不能肯定他對我們真的沒有威脅,就等於是在為自己掘墓,連你也沒有好結果!」

勞爾自言自語道:「杞人憂天。除非是路易絲的靈魂附在他身上回來復仇。」

詹姆斯卻聽見了他這句話,禁不住渾身一顫,彷彿想起什麼可怕的事情,眼中現出一種恐怖的神情:「你胡說什麼!靈魂回來復仇?荒謬,簡直太荒謬了!你回去吧,讓我仔細想一想!」說罷揮手讓勞爾離開,但他揮手的姿勢又彷彿是想把一些什麼東西從面前趕開。

勞爾歎息一聲,打開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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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se

間色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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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初見端倪

第二天早上,詹姆斯果然趁問候公主之際,邀請他們至城堡各處參觀,便由他親自作嚮導。這一次由於詹姆斯陪同在側,珍妮只得又端出公主的架子,不苟言笑,心中別提憋得有多難受,但人家盛情難卻,又不能不給面子。

原來城堡的主體建築共有四層,除中央大廳之外,兩旁各有一座扶梯貫通各層;主體兩側又各有一座護衛塔樓,高五層,尖頂直聳雲霄;城堡前面是一座巨大的廣場,白鴿在廣場上空振翅飛翔;城堡背面是幾排平房,用作傭僕的房間和倉庫。主體和塔樓都是用同質同色的灰色花崗岩築成,極是堅固,使城堡看來厚重古樸。可見當初為了建造這樣一座城堡,耗費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詹姆斯帶領他們一層一層參觀上去,至最上層書房中時,珍妮見書房中各種書籍浩如煙海,填充了這個佔地甚廣的地方,不覺讚歎道:「公爵家學淵源,真叫人佩服!」

詹姆斯謙遜一番,引著他們穿過幾行書架,迎面赫然出現一幅漢普頓的巨幅畫像。畫中漢普頓身著繡有家族紋章的禮服,手執家族權杖,眼神溫和慈祥,面貌栩栩如生。

珍妮一見之下,又感歎道:「這就是漢普頓公爵麼?真不愧是國家的中流砥柱!」

詹姆斯早就在觀察休的舉動,連他臉上一絲波動也未放過,卻見他除了略顯訝異,再無別樣傷懷的情緒。不禁疑竇叢生,難道真是自己疑神疑鬼?

卻聽休問道:「這幅畫像應該是近日才完成,從風格上看,似乎是出自著名肖像畫家斯潘塞之手?」

詹姆斯不由微怔,這幅畫像確是他一月前才以重金聘得斯潘塞繪製而成。休居然能從其風格上看出它的作者,的確目光敏銳,見聞廣博。微笑道:「伯爵好眼力,這幅畫像確是出自斯潘塞之手。兩個月後就是家兄五週年忌辰,我為了紀念家兄,特意邀請斯潘塞來此,感受周圍氣氛,繪製出這幅畫像,可以說是形神兼備,見到它便如見到家兄復生一般。」

休讚道:「公爵兄弟情深,實在叫人感佩。」

這句話在詹姆斯聽來卻格外刺耳,他臉上肌肉牽動了一下,勉強笑道:「家兄不幸辭世,是艾洛瓦家族的巨大損失。家族上下,都對家兄敬愛有加,是以都格外緬懷。」

休環顧四周,又道:「這些書架樣式古樸,似已有些年代了吧?」

詹姆斯道:「這個書房自城堡建成便已同時落成,歷代公爵不斷豐富其中的藏書,家兄酷愛文學,更是匯聚了大量書籍典藏於此,才得以有今日的規模。我的侄女路易絲從小就沉浸在這片書海之中,造就了廣博的學識和高雅的鑒賞力,只可惜……」

無限惋惜地長歎一聲後又道:「她平日最喜歡的書籍,我都已叫勞爾整理出來,放在那邊的書架上。」說著指向右方的一排書架。

珍妮聽說,立刻來了興致,疾步走過去道:「路易絲最喜歡的書?我來看看。」

話音未落,突然踩入地板上的一個裂隙,眼看便要跌倒,正欲驚呼出聲,忽然一雙手及時將她扶住,抬頭看時,正是休,他淡淡道:「小心。」便握了她手一起向書架走去。

詹姆斯冷眼旁觀,臉上表情莫測高深,道:「公主小心。這個書房年代太久,有些地方有些破損,還未來得及修繕。」跟著走過去,從書架上抽下一本書,遞給珍妮道:「這是路易絲十分喜歡的荷馬史詩《奧德賽》,裡面還有她的評論。」

珍妮翻開扉頁,果見首頁上用拉丁文寫著一句話:古希臘的燦爛文明都融入這部長河般的史詩中了。

用的是一種十分優美的字體,與刻在圍牆上「風笛」兩字一樣,顯然路易絲十分偏愛這種字體。當下招手叫休過來,指著那行字問道:「這是什麼字體?」

休看了一眼道:「這種字體在古代十分流行,是修士們用來抄寫聖經經文的專用字體,現在已很少有人使用了。」

珍妮又饒有興致地問:「你會寫嗎?我覺得很好看,你若會的話,就教給我。」

休點頭道:「總算做過一點研究。」

詹姆斯的眼中光芒一閃而過。

在城堡中遊覽了一上午,詹姆斯便請珍妮、休和威廉到偏廳用餐。他已察覺出珍妮不喜他跟隨在側,便借口自己年老,飲食習慣有異,不便陪同,著勞爾陪幾位用餐,自己便告退了。珍妮自是心中暗喜,端了一個早上的架子,也累壞了。

幾個人走進偏廳,見這個廳面積頗大,除了中央的餐桌之外,靠窗處還擺放著一座豎琴,造型典雅,極富詩意。珍妮一見之下,立刻喜出望外,走上去撩撥了幾下,聲音柔和空靈,不覺喜道:「這裡居然有一座這麼好的豎琴!我在宮中都從未見過音質這麼純粹完美的豎琴呢!」

勞爾解釋道:「這座豎琴是路易絲所有,以前大家在這裡用完餐後,她都要彈奏一曲。她的琴聲優美和諧,常常令人流連忘返,也只有她,才能讓這座琴的所有優點展露無遺。但除了她,這座豎琴竟再沒有可以駕馭的人!這一點,始終讓我們大家覺得很神奇。所以自她走後,再沒有人可以彈奏這座豎琴,只是擺在這裡,當作紀念罷了。」

珍妮聽說還有這樣的緣故,難以置信,便坐下來,集中精力彈奏一曲,卻始終感覺似有缺憾,難道竟真如勞爾所言,這座豎琴非知音而不盡顯其美?當下大為沮喪,看休時,他站在一旁對窗而立,似乎若有所思,陽光鍍上他的臉龐,恍如一座完美的雕像。便叫道:「休!過來試試這座琴,看來我不是它的知音,它不肯為我而鳴。」

休緩步走近,伸手在琴弦上一劃而過,一連串清澈的音符奔流而出,珍妮喜道:「好像與剛才不同!咦,你有希望,快來試試!」便將休按在琴凳上坐下。幾個人都滿懷希望地注視著他,勞爾的眼中又閃現出一種奇異的光芒。

休凝神略想了一想,便即舒展開手指,十分隨意灑脫地演奏起來。優美空靈的琴聲宛如冷月匝地,溪水緩流,充滿了令人神思遐想的奔逸和自由,大家都聽得癡了。

當時,陽光千絲萬縷般包裹著休,他的輪廓鑲嵌上一圈金色的光芒,修長靈動的手指,在琴弦上如流水一般千回百轉,專注的神情,略顯朦朧的眼神,彷彿與這座豎琴融為了一體,散發出一種優雅的氣息。

琴聲悠揚之中,漸行漸遠,終於如奔流而去的溪水漸漸消失,大家依然沉醉其中,未能醒覺。休靜坐於斯,看著那如癡如醉的三個人,眼中流露出傷感的神色。

猛然間,威廉感慨一聲:「簡直太完美了,伯爵!」

珍妮激動地衝上去給了他一個誇張的擁抱,叫道:「休,你太棒了!」

勞爾眼中奇異的光芒愈燃愈烈,壓抑著激動的心情道:「風語城堡已許久未聞如此優美的琴聲了。伯爵,您讓這座豎琴重新煥發了生命力!」

休站起來道:「這的確是一座出色的琴,它讓我感動。只有當人與琴合而為一,感受到琴的情緒,才能奏出完美的音樂。」

下午,詹姆斯召勞爾至書房,問道:「今天歐伯爵在偏廳彈琴了?」

勞爾道:「是的。」

「像嗎?」

「風格迥異。路易絲的琴聲充滿了美好和希望,總是讓人產生一種激情和感動。但伯爵的琴聲空靈飄忽,彷彿是從天際傳來,不帶絲毫人間氣息。可是他竟能完美地盡現此琴的優點。這座琴沒有接受其他任何人,只是接受了他!」

詹姆斯在房中反覆踱步,道:「今天我讓他看了漢普頓的肖像,他非但沒有哀戚的表現,還頗有興致地跟我討論這幅畫像的作者。但他又似乎對書房的形勢瞭如指掌,公主走到右邊時,踩到了那個裂縫,差點摔倒,他一伸手就扶住了她,若非他動作太敏捷,就是他早就知道那裡有一個裂縫!」

勞爾沒有答話。詹姆斯轉了幾圈,又道:「種種的跡象都不清晰,反而將事情弄得越來越模糊。究竟是巧合還是某種必然?」
勞爾有些疲倦地道:「父親,您不要再枉費猜疑了。我們都親眼看見路易絲跌入深谷,您為何還總是疑神疑鬼?」

詹姆斯喃喃道:「靈魂?她的靈魂附在這個人身上回來了?……勞爾,你見過靈魂麼?」

勞爾大聲道:「父親,您到底是怎麼了?」

詹姆斯彷彿從某種可怕的想像中驚醒過來道:「我彷彿常常在黑暗中見到窗外有火光在閃動,聽見樓上有鐵鏈拖地而行的聲音……你聽見過嗎?」

勞爾眼中有一些憐憫,又有一些憤恨,沉聲道:「父親,您何苦自己嚇自己?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詹姆斯怒道:「跟你說,你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我都是為了誰?你去吧!」煩怒地不斷揮手,突然一手按著胸口,緩緩地坐倒。勞爾霍然起立,不發一言地走了開去。

與此同時,威廉在房中午睡,只有休和珍妮兩個人又在二樓的平台上聆聽風笛,流連忘返。山風獵獵,這兩人衣袂飄飄,宛如御風而行,珍妮突發奇想,對休道:「路易絲把她的想像刻在了這面圍牆上,經久不褪,給人許多美好的遐想。為何我們不能依樣葫蘆一番?」

休微笑道:「你想刻什麼?」

珍妮格格嬌笑道:「刻我們的名字呀!讓紫日山永遠見證我們的愛情。這個注意妙吧,多麼浪漫!」

休眼角餘光掃了一眼四樓的某個窗戶,不慌不忙地道:「好主意。」便拉了珍妮在圍牆邊漫步,尋找一個合適的位置。

「想用什麼樣的字體?」

珍妮想了一想,道:「既然是在風語城堡,當然要用路易絲最喜歡的字體啦!」

休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道:「我們一起來,小心。」

便執著珍妮的手,在石壁上一刀一刀,小心翼翼地刻出了兩個人的名字:休·珍妮。

珍妮看著這兩個名字,無法掩飾的幸福如滿溢的水在嬌俏的臉上傾瀉而出。陽光穿過刻有他們名字的洞孔,溫柔地灑落在他們頭頂,發間映射出五色的光彩。

休忽然低下頭去,印上珍妮的唇,給了她一個綿長而細緻的吻。

四樓那扇窗的窗簾以微不可覺的動作波動了一下。

在他的唇溫柔噙住她的那一瞬,她徹底迷醉了,手中的匕首錚然掉落在地,世界只剩了他唇吻的溫熱,近在咫尺星光熠熠的雙眸,美得令人不能逼視。珍妮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渾身酸軟地倚靠在休的懷中,喃喃道:「休……永遠不要離開我……」休的目中卻閃過一種雷電般的光芒。

過了一會,他們回到偏廳,珍妮對那座豎琴簡直著了迷,堅持要休再奏一曲。

休拗不過她,只好坐下來再彈奏。空靈的琴聲在空氣中播散,彷彿是長了翅膀的幽靈,沿著城堡的每一個縫隙浸潤進去,雖然正是日光當頭之時,卻令人產生了一種涼颼颼的感覺。珍妮忍不住在房間中走來走去,抱著胳膊,想要增加一絲溫度。

再聽一陣,她實在忍不住喊停:「休,不要再彈了!你今天彈的曲子為什麼這麼奇怪,讓人覺得好冷!」

休的雙手還停留在琴弦上,但已不再動作,臉上的神情也彷彿正從冰凍的狀態復甦,有一絲驚訝:「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順著豎琴給我啟發去彈,感到情緒完全為一種莫名的力量所控制,彈奏出來的樂曲連我自己都不能明白,為什麼竟會是這樣?」

珍妮也懶得深究,只是說:「這真是一座神奇的豎琴!我們今天不要彈了,明天吧,等它的情緒好一點,你再來彈!」

休深思著緩緩站了起來,道:「我們去把威廉叫醒,去山上遊玩。」

珍妮喜道:「好啊!城堡已經看過了,也該去山上走走了。」十分雀躍地當先跑上樓去,咚咚地敲威廉的門。

過一會門開了,威廉穿著睡衣,睡眼惺忪地出現在門口,乍一見是珍妮,驚得連瞌睡蟲全都跑了,手足無措,忙問:「殿下……有事嗎?」

珍妮掩嘴偷笑一刻,正容道:「我們要去山上走走,你若願去,就快梳洗吧。」

威廉急忙答應:「好的,我馬上就來,請稍等!」

三個人也沒要任何人陪同,便自己騎了馬出來。背著城堡行了約二十分鐘,走到了左邊的一個山坳中,這個地方別有洞天,山壁上垂下一道秀麗的瀑布,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潭,水霧迷濛,珠玉四濺,潭邊芳草萋萋,遍開著潔白的百合,實在是一個天然的花房。大家驚歎於這裡的優美景致,便在此處駐馬休息。

珍妮一下馬便歡呼著奔向那道瀑布,在潭邊踢掉鞋子,便愜意地坐在草地上,將雙足浸入清涼的潭水中,向休和威廉招手道:「你們快過來,這水好舒服呀!」

威廉看著她有些癡了,目光再也難以移開——珍妮的秀美和活力與這方天地相得益彰,碧綠清澈的潭水映照出她的倩影,美不勝收。

休看在眼中,拍拍威廉的肩膀,微笑道:「讓她瘋一下吧,做公主的確蠻累的。」

威廉驚醒過來道:「是的。殿下性格活潑,平常被禮儀所束縛,難怪一解開禁忌,便如此興高采烈。」

兩個人便在草地上漫步,邊行邊隨意聊著旅途所感。休一邊走,一邊採摘百合,等他們走到山坳邊上一棵橡樹旁的時候,他手中已是捧了一大束百合。他將這束百合遞給威廉道:「替我去送給珍妮吧。」

威廉一時愕然,但見休自顧自坐在了樹下,愜意地閉上眼睛,只得愣愣地拿著花束向潭邊走去。

當珍妮窈窕的背影映在他眼中時,他禁不住一陣臉紅心跳,鼓足了勇氣走近前去,將花束呈現到珍妮面前,道:「殿下……」

珍妮一見到這束怒放的百合,俏臉上綻放開一朵勝似嬌花的笑容:「謝謝你,威廉,好漂亮的花啊!」接過花束便忘情地嗅了一下,又讚道:「好一股清香!自然中的花朵果然與人工培植的大不一樣!」

威廉看得癡了,俊臉通紅,結結巴巴地道:「這是……這是伯爵讓我拿來送給您的。」

珍妮聞言,便如有一道清泉自心中流過,甜絲絲地,俏臉微紅道:「他在哪裡,怎麼不自己送給我?」

威廉向那棵橡樹一指,珍妮回過頭去望了一下,便站起來,連鞋也顧不上穿,就一手捧花,一手拎著鞋子向休奔去了,威廉失魂落魄地跟隨在側,生怕珍妮絆倒了。

休在樹下坐著,待威廉一走,便站起來繞樹行了一圈,在樹幹的一個縫隙中掏出一個紙團,同時塞入另一個紙團,不動聲色地又回到前方坐下,倚著樹幹曬太陽。遠遠便看見珍妮一蹦一跳地奔來,威廉卻誠惶誠恐地跟在一旁,唇邊不禁漾出一絲微笑。

珍妮奔至近前,嬌喘細細,粉頰泛紅,將鞋往地上一丟,笑容似陽光一般燦爛:「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曬太陽,都不理我!」

休笑著牽了她的手讓她坐在身旁,道:「我怎麼沒理你了,這麼美的一束花你不是收到了麼?」

珍妮靠著他肩頭,將花束緊貼在胸前,陶醉道:「紫日山太美了!我快要捨不得離開這裡了!」

休笑道:「趁著陽光明媚,快去玩吧。威廉,陪著珍妮,不要讓她掉進潭中被魚吃了。」

珍妮大發嬌嗔:「你好壞!咒我被魚吃!」捏起小拳頭一陣槌打,休急忙一躍而起,閃逃開去,站在一旁哈哈大笑,威廉也被逗得忍俊不禁。

遠處勞爾來尋他們,遠遠便望見他們嬉笑打鬧,憂鬱的臉上不覺浮現一絲笑容,但接著又蒙上了一層更深的憂鬱。眼神朦朧中,似又看見當年與路易絲在這潭邊繪畫玩耍的情景。但這美好的一切,都已成為不可逆轉的過去,因為一個可恥的陰謀,讓這本該屬於歡樂的回憶籠罩上了一層悲情的色彩,每次一旦觸及,都讓他的內心產生一種劇烈的疼痛。

他下馬將坐騎與那三人的馬拴在一起,便向著他們走去。休首先看見了他,對他招手道:「勞爾,快過來!」

珍妮和威廉隨即也看見了他,也是興高采烈地對他揮手,高喊:「紫日山太美了!」

勞爾冰凍的面容逐漸化開,露出一個笑容,走過去跟他們會合,道:「你們出來也不叫我,萬一在山中迷了路怎麼辦?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珍妮笑道:「這邊的路又不複雜,我們隨便挑了一個方向,便走到這裡來了。紫日山給人的驚喜真是太多了!勞爾,你倒是說說,這裡還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勞爾失笑道:「山上的風景本來就十分秀美,這個山坳叫做綠潭,因為地勢較低,四周有山峰作屏障,四季溫暖如春,所以繁花似錦,格外美麗。山上另外還有一些險峻之處,風格迥異,如果你們感興趣,我便帶你們去看看。」

珍妮的精力實非一般的旺盛,一聽之下立刻點頭:「好好!我們便去看看是怎麼樣的險峻,好吧?」說完才回頭徵詢休和威廉的意見,這兩人當然惟有點頭的份兒。於是四人便騎上馬,在勞爾的引導下,向另一個方向行去,漸漸消失在層巒疊嶂之間。

暗夜中,一道灰影似青煙一般從風語城堡中逸出,向著左方的綠潭奔去,目標直指山坳邊的那棵橡樹。灰影奔至樹邊時嘎然而止,此時天空中雲朵散開,月光直射下來,原來是一個裹著灰色斗篷的人。那人側過身靜靜聆聽,蒼白的月光鍍上他的臉,俊美無匹,帶著幾分警惕,正是休。

橡樹的陰影中傳出一個聲音:「最後的審判。」

休低聲答道:「罪有應得。」

暗影中轉出一個人來,也是用斗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臉,一雙眼睛精光閃閃,十分有神。

「沙利文?」

那人鞠躬行禮:「是的,大人。」

「有什麼消息?」

「歐文仍然沒有蹤影,但我查到他確實還活著,只是暫時躲了起來。艾洛瓦家族以前的侍從和近身僕從共有五十二人失蹤,再加上他們的家人,共計一百五十七人。巴利省流傳著一種秘密的說法,那五十二名侍從和僕從都已遇害,他們的家人其中有七十餘人也遭到不幸,其餘的人為了避禍,都改名換姓,遠走他方。最近還聽到一種傳言,風語城堡中有幽靈出現,據說城堡中的僕人曾在午夜時分看到城堡的四樓有奇怪的火光,還有飄忽的黑影。但這只是傳聞,並未得到證實。」

休眉心微皺:「幽靈出現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約一個月以前。」

「民間認為那五十二名侍從和僕人是遇害身亡?」

「是的。大家都相信艾洛瓦家族必定是發生了一樁血腥的陰謀,漢普頓公爵和路易絲小姐都是被害死的。」

「這種傳言有什麼根據?」

「據說是倖存者透露出來的消息。但民間也只是這樣流傳,而沒有人敢公開宣揚。」

休露出深思的神情:「找到消息的來源,越快越好。」

「是,大人。」

約定再聯絡的時間,休便又潛返城堡中去。

得知城堡中出現幽靈的事,休的心中暗暗納罕。因為來到城堡的這兩天,可以說是風平浪靜,接觸到的人也都看不出有何異常。難道是詹姆斯故意將消息封鎖起來了?

這一晚他輾轉反側,不時豎起耳朵聆聽四樓的動靜,希冀可以有一些發現,那樣或許對他的計劃有幫助。

幽靈?這世界上怎可能有幽靈。死而復生他也見過,但那是因為有高明的醫術,卻從未見過真正的鬼魂。幽靈這一說法,太過牽強,難道是有人從中弄鬼?但究竟是何居心,倒值得煞費思量。

與此同時,一個新的,大膽的的想法在他的心中悄悄探出了頭,他要捉住那個幽靈,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膽敢在風語城堡裝神弄鬼,必定與風語城堡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不管是人是神,他都要看看他的廬山真面目。

早餐時,他便提議去山下的城鎮觀光,自然無人有異議,珍妮因為好奇心濃郁,更是舉雙手贊成。

經過大廳時,他們遇見了詹姆斯,他的臉色有一些蒼白,眼眶略微凹陷,似乎有些萎頓。互相打過招呼,珍妮不想和這個老頭子多蘑菇,便帶了威廉自出去獵奇,休卻若無其事般與詹姆斯交談起來。

「伯爵這兩日在城堡住得還習慣麼?恐怕我們禮數不周,怠慢了公主和伯爵。」詹姆斯先客氣地問候一番,看休的眼色似多了兩分溫和。

休自知是那個吻的功效,微笑答道:「房間很舒適,風景也非常怡人。公主已經完全愛上了風語城堡和紫日山,幾乎打算長住下去了。」

詹姆斯呵呵笑道:「真是讓我們受寵若驚。公主喜歡,風語城堡隨時歡迎!」

「公爵的慷慨仁慈,我感激在心。他日公爵若肯賞臉到巴黎遊玩,我必盡地主之誼,回報公爵的厚愛。」

詹姆斯笑道:「伯爵的雅意,我十分感激。只恐怕我年紀老邁,沒有那個福分了。唉,人老了,什麼病痛都來了。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啊,朝氣蓬勃,我是不行啦!」

「公爵貴體違和?我略通醫術,說不定能為公爵稍解煩憂。」

詹姆斯將信將疑道:「果真?最近我時常覺得胸口發悶,彷彿有一塊巨石壓在胸口,難過得幾乎要窒息。」

「發生這種情況之前可有什麼誘因?譬如勞累,失眠?」

詹姆斯點頭道:「是的,有時候稍一疲勞,或情緒過激便會發作。」

「可有自行緩解?」

「通常是疼痛幾分鐘之後,就恢復過來了,但那種痛法,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休略一思量道:「症狀很像是心絞痛。今天我們要到山下遊玩,我順便就給您配置一些藥劑,當您再疼的時候,不妨服食一些,如果有效,便可以肯定是心絞痛了。」

詹姆斯喜道:「若能解決這個問題,實在是幫我去了一大心病!這個疼痛對我實在是不堪其擾啊。多謝您,伯爵。」

休謙遜一番。詹姆斯又問道:「我一向並無什麼疾患,為何突然出現這種病症?」

休侃侃而談道:「引起心絞痛的原因有很多。譬如冠狀動脈硬化,心臟瓣膜病變,甚至心肌肥厚,都是它的病因。以您的年齡,應該是冠狀動脈硬化的可能性最大。若冠脈硬化,對心臟的血供就會發生影響,心臟缺血導致疼痛。這種病症若不能及時控制,還可能產生心肌梗死,最嚴重的後果就是心肌梗死後並發的心臟破裂。那可要危及生命了。」

詹姆斯邊聽邊點頭,油然道:「原來如此!伯爵真是博學多才,讓人佩服。」

休再謙一番,似漫無目的般提了一句:「我睡覺比較警覺,昨夜半夢半醒之間,似乎聽到樓上有聲響,吵得我不能安睡。望公爵約束城堡中的僕人,不要深夜起來活動。」

詹姆斯帶著微笑的面容驀地一僵,眼神中流露出幾絲驚恐之色,勉強笑道:「竟有此事?我一定嚴加管教。擾了伯爵的清夢,實在罪無可赦。我在此先請求您的原諒。」

休笑道:「都是我這習慣不好,公爵勿要見怪。」

兩人又再聊一會,休借口去找珍妮和威廉,便辭了詹姆斯出來,心中已是多了幾分把握,城堡中確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休在城堡外的廣場上找到珍妮和威廉的時候,他們正在喂鴿子。威廉把一隻白鴿捧在手上,珍妮便用麵包屑餵它。兩人一邊喂鴿子,一邊說說笑笑,距離近了不少。

休的心中寬慰,看來這是一個不錯的開端。

他走近時,珍妮只顧著喂鴿子,還沒看見他,倒是威廉先看到他,笑容滿臉地叫了一聲:「伯爵!」珍妮才抬起頭來,彷彿撿到寶貝一般欣喜地道:「休,看這只鴿子多可愛!一點也不怕人。」

休也伸出手輕撫鴿子的羽毛,但他的手方一觸及白鴿的羽毛,那只白鴿竟突然「撲稜稜」地振翅飛了開去,嚇了三人一跳。珍妮叫道:「剛才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休抬頭凝望鴿子飛去的方向,白晃晃的天空壓頂而來,突感一陣眩暈,難道自己的殺氣真的那麼重,不但彈琴的琴聲有異,連鴿子都受驚而逃?調整一下情緒,向珍妮和威廉道:「我們這便下山去吧。」兩人齊聲答應,頗有默契。

三個人便騎了馬,只帶了一個僕人作嚮導,下山向附近的一個小鎮馳去。

進入這個名叫落霞鎮的地方,三人靚麗的外形,神駿的馬匹,立刻就引來了道道驚異的目光。三人不以為意,自顧自指點著兩旁的建築及街上各種店舖,談笑風生。但鎮上的人都認識那個僕人所穿的風語城堡的制服,是以都猜測這三個錦衣華服的男女必是領主的貴客,便都避道而行,不敢有所冒犯。

行至一所藥房前時,休便下馬入內配製了兩劑藥,再出來一起沿街逛去。幾個人行至一座風格獨特的小教堂前,僕人介紹說這座教堂雖小,歷史卻已頗久,古樸的尖頂、門窗、彩色玻璃,從大門中望進去是蠟燭閃耀的溫暖的光線,映照著那一位為人類受難的神祇,顯得格外莊嚴肅穆。

休的面色有些蒼白,當先在這座教堂前下馬,舉步走了進去,大家也都跟著他下馬走進教堂。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裡一個穿著破舊,擺攤算命的老婦人,正以一種與她的身份不相稱的炯炯有神的目光打量著他們。

因為已經過了禱告的時間,教堂中並無其他人。休走進空蕩蕩的教堂,腳步聲清晰地在這個空間中迴響,也彷彿同時在他的心上走過一般。

他走到聖壇前第一排座位上坐下,在這個距離上帝最近的地方,合上雙掌,祈求上帝的指引。他需要一種肯定,或者說一種安慰,並非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或怎麼做,只是到了今天,他已有些迷惑,有些失去方向,不能肯定這樣的做法是否違背上帝的意願,是否違背真實的內心的感受。他需要在這個神聖的地方汲取一些勇氣,使自己能夠堅定不移,克服一切困難去完成一個宿命。

珍妮和威廉在教堂中轉了一圈,便出去等他,這個空間變得完全寧靜,似乎只剩下他和上帝面對面地交流。他閉上眼睛,聽憑自己的思想如潮水一般奔湧,他的表情,陰晴不定,極度的痛苦似一片陰霾籠罩著他的臉龐,那樣的痛苦,便是上帝看了也會憐憫。

忽然,他的耳際響起一把柔和的聲音:「孩子,你有什麼不幸,都可以在這裡向上帝傾訴,上帝一定會幫助你的。」

他輕輕睜開雙眼,看見面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著一位身穿黑袍的神甫,白髮蒼蒼,慈眉善目,目光柔和而親切,正如他的聲音一般,給人一種安寧而可信賴的感覺。

「神甫……」休的聲音有些顫抖。他深吸了一口氣,穩定住情緒,接著道:「請聽我懺悔。」

神甫寬容地點了一點頭,休便開始了他的懺悔。他的講述,被一種深深的苦痛所貫穿,他的不幸,他所遭遇的艱難困苦,他為了達到目的所犯下的罪孽……他不時飲泣出聲,時斷時續,神甫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面容靜靜地傾聽,並不打斷。最後,休悲慼地道:「神甫,我已經是罪孽深重,上帝將不再憐憫我,我沉溺於苦海之中,不能自拔!」

神甫慨歎一聲,將手輕輕按在他頭頂,沉靜地道:「上帝將傾聽那些真心懺悔的人,並原宥他們的罪。只要你不放棄自己,上帝就永遠不會拋棄你的。孩子,忘記仇恨,你才會快樂。」

休走出教堂的時候,臉色雪白,彷彿大病了一場,珍妮一見,嚇了一大跳,急趨上前扶住他問道:「休,你怎麼了?」

休疲乏地搖了搖頭,道:「我有些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珍妮急忙叫僕人把馬牽過來,三人便上馬回行。

那個老婦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見到休蒼白如死的面容,眼中露出一絲驚異和略帶思索之色。

回到風語城堡,休將配製好的藥交給詹姆斯。詹姆斯見他臉色蒼白,慌問怎麼回事,休苦笑道:「或許是前些時太累,昨夜受了寒,有點發燒,不妨事的。」

詹姆斯忙令僕人去請奧維涅最好的醫生前來,又要親自送休上樓休息。休推辭不得,珍妮也堅持要醫生前來診治,休只得依了。

那醫生看過,也道是受了寒,囑咐他好好休息,留下藥逕自去了。詹姆斯和珍妮方才放下心來。

珍妮在他床旁守著看他吃過藥,休道:「珍妮,去休息吧。這兩天玩得太瘋,有傷元氣,你也吃點藥預防一下。」

珍妮一副心疼的樣子,撫著他額頭道:「好燙!我沒事。你一定是前陣子太累了,所以這才受不得風寒。我就在這裡陪你啊。」

休握住她的手道:「我吃了藥了,很快就能退燒,不要擔心。你不用在這裡陪我了,如果你也病倒,我怎麼辦?好啦,乖,回自己房間去。」

珍妮這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休閉上眼睛,很快進入朦朧的狀態。

夢中很多支離破碎的鏡頭在他周圍旋轉,他在一個奇怪的扭曲的隧道中奔跑,忽而光明刺目,忽而伸手不見五指,有些面目模糊的人在對他說話,但他卻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麼。

他只覺得頭暈目眩,忽冷忽熱,潛意識中,又知道是自己在發燒,知道一切都只是夢境。但這個夢是如此之長,彷彿永遠沒有終點,他難過地想要醒來,卻只是渾身乏力,愈陷愈深。

當時間彷彿過了一萬年那麼久,他終於感到一絲清涼,渾身火燙的溫度逐漸降了下來,神志也漸漸恢復了清明。但當他緩緩睜開眼睛時,卻見到面前站著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孩,正以十分好奇的目光凝視著他。這張臉,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

他以為又是一個夢境,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再睜開,那個男孩依然在面前。他霍然醒覺,推開被子吃力地坐了起來,沉聲道:「你是誰?」

那個男孩不發一言,轉身開門閃身而出。門外一片黑暗,原來已是深夜。

休急忙下床追趕,又感到一陣眩暈,咬牙拿了外套和劍,便追出門去。藉著清冷的月光,他看見那個男孩的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處,赤腳踩著樓梯的聲音向四樓傳去。

休的心中暗暗納罕,這個男孩不向下奔逃,反而上樓,豈非死路一條?

一切都很安靜,男孩悄無聲息地跑,休悄無聲息地追,都不願意被他人發現。上了四樓,在漆黑的轉角處,男孩貼牆而立,等休追近時,卻發現那面牆空空如也,那個男孩竟如蒸發了一般。

休心中大訝,難道竟真的有幽靈?但牆壁上明明還有那個男孩貼身其上留下的溫度,幽靈難道還有體溫?

休在牆上觸摸,忽然發現牆上有一個略為凸起的地方,若非他手感靈敏,這個細微之處真是不易發覺。用力向下一按,面前的牆壁驀然無聲無息地向兩邊分開,出現一個只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休站在這個秘道口,心中的震驚非言語所能形容。那個男孩如何得知這條秘道?要知道這樣的秘道,是城堡的主人為了緊急情況下逃生之用,隱秘之極,外人絕無可能知曉。而漢普頓公爵死於非命,恐怕連詹姆斯也不知道竟有這樣一條秘道,這個孩子又從哪裡得知?

但他沒有太多的猶豫,立刻鑽了進去。前方是一條狹窄的甬道,坡度很陡,向下延伸。甬道中微泛青光,不至於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前面衣袂一閃,果然是那個男孩。他跑得不是很快,似乎體諒休有病在身,故意邊跑邊停,彷彿要帶他去什麼地方一樣。休的心中又湧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在甬道裡走了約二十分鐘,前方出現一個出口,鑽出去,只見四周石壁穹隆,原來正置身於一個山洞之中。男孩的身影在洞口晃了一下,休跟著追出去,只見風語城堡屹立在斜上方,那條秘道竟已通向城堡之外。

休略一分神間,那個男孩又跑遠了一些,只見前面的樹下拴著兩匹馬,男孩翻身上了一匹馬,疾馳而去。

此刻休的心中再無猶疑,那個孩子果然是要引他去某地,便也翻身上了另一匹馬,上馬之際腦際又是一陣眩暈,差點坐不穩,咬牙苦忍,策馬追去。馬匹奔馳之際卻毫無聲息,竟是用棉花包裹了馬蹄,可見對方心思縝密。但他究竟要帶自己去哪裡?

月冷星稀,兩匹馬一前一後疾馳著下山,前方漸漸出現一個城鎮的輪廓。休一驚,原來正是落霞鎮。心中有幾分驚疑,但既已追至此地,前面便有龍潭虎穴,便也要闖一闖了。
  暱稱:yuhan85223 IP:218.167.231.*   發表日期:2007/12/2 下午 09:3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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