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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風語城堡-前傳(繼續20)   yuhan85223的首頁網址  yuhan85223的電子郵件   我要回覆主題

從上次在埃夫勒伯爵府見過她以來,他便一直有不妥的感覺,現在才知道自己的懷疑果非空穴來風。

傑奎琳的聲音繼續在耳邊響起:「他,他根本就不能算個男人!」

此話一出,連休都不禁渾身劇震,驚道:「你說什麼?」

傑奎琳淒然道:「或許你不能相信,但這是事實。他娶我,只是為了替他遮掩他幹的那些醜事!表面上看來,他對我萬分迷戀,對我呵護備至,其實他根本一點也不愛我!他愛的,是,是……」

說到這裡,似乎委屈得再也說不下去,翻身撲進休懷中,哭得柔腸寸斷,飲泣不已。

休直覺她就要向他揭露一個天大的秘密了,這個秘密絕對是駭人聽聞的,他忽然有很不好的預感。

心驚膽戰中,傑奎琳恨聲道:「他愛的是當今攝政王,菲力浦殿下!」

再可怕的答案也比不上這一句話更令人毛骨悚然了。休雖然料到她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來,仍承受不住這句話的衝擊力,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忽然間,他再也無法確定,她對他說的,有幾成是真的,幾成是假的。

這個可怕的女人!

她為什麼要這樣譭謗格裡菲思?她數落他任何的缺點過失都不會令休感到意外,但她偏偏說出了這樣一個駭人聽聞的答案!休覺得眼前的事實更加錯綜複雜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覺危機四伏。

一個無邊的黑幕正在他的眼前揭開了一角。

他勉力收攝心神,仍覺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這不可能吧!」

傑奎琳幽幽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而且你會想,我跟你認識只有一天,怎麼會把這麼重要的秘密洩露給你。……這樣說吧,不論你信與不信,我只是想從這個魔鬼的身邊逃離。不論跟誰走都好,我再也忍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了!」

見休仍是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她緩緩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褪下嬌軀上薄如蟬翼的紗衣,露出無限美好的上身,她雪白若凝脂的背上竟然佈滿了道道血痕,明顯是鞭打的痕跡,在這樣慘白的月色下,猙獰可怖,令人覺得詭異之至!

休忍不住驚呼一聲。

傑奎琳穿好了衣服,再回身望著他,淒迷的眼睛裡透出絕望的光:「你相信了嗎?我求你帶我走吧,我真的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的!」

休仍是難以置信般道:「為什麼是我?」

傑奎琳見他似有些信了,忙道:「從我們結婚以來,他從不允許任何人在府中留宿,也不許我跟陌生男子交往,怕我洩露他的秘密。我苦苦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你來,有機會向你吐露這個憋在我心中將近一年的沉重秘密。而且你身份特殊,他不敢對你怎麼樣,你若肯幫我,就一定能助我成功逃離。我話已說完,求你看在我身世堪憐的份上,就幫幫我吧!」

休有些心亂如麻地道:「這太驚人了。我暫時還消化不了夫人的說話。請給我些時間考慮。」這卻不是裝出來的了。

傑奎琳見目的已達,也不再糾纏,柔聲道:「任何人聽到這消息都會像你一樣難以接受。但你只要仔細想想,就會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有什麼必要來騙你呢?你是個好人,希望我沒有看錯人。……而且就算,就算你真的不肯幫我,無論如何,我也希望你保守這個秘密,這樣你才會安全。夜了!我必須走了,再見。」

這時豈止是夜了,窗外已射進了早上第一線陽光。不知不覺間,竟已是第二天的黎明了。

休甚至不知道傑奎琳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只覺頭腦中一片混亂,以前勾勒出各種事情的輪廓,竟在這一瞬間混沌起來。難道自己以前竟然全錯了?!

早上下樓的時候,格裡菲思和傑奎琳已在餐室中等他。格裡菲思像平常一樣精力充沛,傑奎琳也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笑靨如花地招呼他入座。

格裡菲思有些訝然地看著他道:「閣下為何如此憔悴?是睡不慣寒舍的床,還是有其他招呼不周的地方?」

休不知道自己的樣子變得這麼厲害,勉強笑道:「哪裡,伯爵和夫人待客再周到也沒有了。我感激之至。是我昨天出去辦事的時候遇到一點麻煩,累伯爵掛心了。」

格裡菲思動容道:「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休忽然覺得他的眼神裡有一些叫人揣摩不透的意義,再不敢相信任何人。微笑道:「些微小事,不敢勞伯爵大駕。伯爵幫了我那個大忙,已使我感激涕零了。」

格裡菲思笑道:「舉手之勞罷了,您千萬不要這麼客氣。」

幾下吃完了早餐,向傑奎琳道:「我今天政務繁忙,就不回來了,夫人幫我好好招待費侖·奇閣下。」又向休道:「閣下,請恕我失陪了,晚上我們再秉燭夜談。」

休心中一動,道:「我也有事外出,正好一起走。」

兩人共乘格裡菲思的馬車出了埃夫勒伯爵府,過了兩條街,休要求下車,兩人便在街角分道揚鑣,格裡菲思自去政務署辦公,休繞了個大圈子,確定無人跟蹤後又回到埃夫勒伯爵府,躲在伯爵府對面建築物的廊柱下,監視伯爵府的動向。直覺地,他對傑奎琳的話仍是有所保留,她對他說這番話,目的決不會只是她說的那麼簡單。

不一會,一輛華麗的輕便馬車馳到了伯爵府門口,片刻後,傑奎琳身著黑色長裙,戴著黑色帽子,輕紗遮面,快步出來上了馬車,隱約聽到她嬌聲吩咐道:「去王宮。」

馬車緩緩馳動。休四面一看,街角正轉過一輛出租馬車,急忙招手,待它馳到近前,跳上車道:「跟著前面那輛馬車。」

只見傑奎琳的馬車走的不是通向王宮最近的路,而是拐上了旁邊一條路去,要繞個大圈子才能抵達王宮,休心中暗暗詫異,命出租馬車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綴在其後。

途中傑奎琳曾下車兩次,一次停在一個有名的裁縫店門口,進去耽了幾分鐘,出來的時候隨行的使女捧了一個長長的盒子,想是新做的時裝。另一次停在一爿糕餅店前,耽了也不過十幾分鐘,出來時,使女又捧了兩個方盒子,應該是點心之類。

然後馬車便一刻不停,轉上了通向王宮的大道,直抵王宮。

休讓出租馬車在離王宮半條街的地方停了下來,付了車資,打發走了車。環目一顧,走進街對面的一家飯店,在臨窗的一個位置坐下,要了一杯咖啡,慢慢飲著,眼睛不時飄向王宮的方向。

大約等了三個小時才見傑奎琳出來,乘上馬車返回埃夫勒伯爵府。看來她同王后的關係相當密切,每天都要進宮去陪伴王后一段時間。休一直綴在其後,並未發現任何不妥。午飯後傑奎琳還以在糕餅店買來的點心款待休。但休心中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接連跟蹤了她三天,走的都是同一路線,雖然在不同的店舖盤桓,不過休終於發現一個地方是她必去的,那爿糕餅店。

這天,像前幾天一樣看著傑奎琳進了王宮後,休馬上掉頭回到那條支路上,進了那個糕餅店。

店面裝飾得頗具匠心,出售的點心做工考究,外形華麗,鮮艷奪目,香氣四溢,可謂是色香味俱全。進店買東西的人都衣著講究,顯然它針對的買家主要是上流社會的貴婦嬌女。

店堂分上下兩層,下面一層作鋪面,上面一層作餐廳,可供客人品嚐精美糕點。而從樓下一扇偶爾開啟的門,又可看見這幢房子後是一座獨立的小院落,院中人不從店面進出,應該是另有通道出入。表面看來毫無異樣。

休在店裡轉了一圈,已把環境看了個清楚,隨便買了一盒點心,向費奧多府邸走去。

前兩天費奧多已將傑奎琳的資料交給他。她出身於法國南部一個姓克蘭夏理的沒落貴族家庭,這個家族與英國的大貴族克蘭夏理勳爵有遠房親戚關係。她小時候曾在英國生活過一段時間,據說是在那裡的女子學校學習禮儀知識,直到十八歲才返回法國。回到法國之後不久,就由她的舅父,原宮廷侍從引薦給王后,做了王后的貼身侍從女官,甚得王后寵愛。平時知書達禮,溫婉純良,雖有如花玉容,卻始終潔身自好,並無任何風流韻事傳出。一年前才在王后穿針引線下嫁給埃夫勒伯爵,成為伯爵夫人後,她與王后的關係依然牢不可破,這也是為什麼她現在仍然每天出入宮禁的原因。

這份履歷可說清白,但休看到克蘭夏理這個姓,心裡還是頗費躊躇,她在英國這麼多年,到底做了些什麼?

現在他手上不但有傑奎琳的資料,昨天格裡菲思也將他要調查的四個人的資料交給他。這五個人間到底有沒有關係,有什麼關係,都還要他去查出來。怎奈他在巴黎停留的時間已不多,事情卻錯綜至此。

不覺已到了費奧多府邸門前。走到門口,見看門人已不是上次那個,心知在自己提點下,費奧多已將這個奸細掃出大門。只不知他府中還有沒有潛伏更深的奸細,甚或龍騎兵中也有對方的臥底?想起年前追捕霍夫曼的舊事,曾有人洩露機密,那個內奸始終未能查出,不由心中凜然。

通報後進入費奧多府,在書房見到他,托他調查那個糕餅店的背景後,回到埃夫勒伯爵府。現在最可疑的人當屬傑奎琳,她背後究竟有怎樣的勢力還難以逆料,所以關鍵就是查出她的底細。心中對怎樣應付這個顯然十分狡猾的女人開始有些想法,在沒有查清她真正的目的前,先來個拖延戰術。

進了大門,只見傑奎琳比前幾天提早返回,正坐在花園中,手持一把小金剪慢條斯理地修剪著花草的枝葉。見他回來,含笑招呼道:「閣下的事情辦完了麼?」

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借花木的遮掩,不虞被房子裡的人見到。小聲道:「我想了這幾天,認為夫人實沒有必要編造這樣離奇的謊言,所以我決定幫助夫人脫離苦海。」

傑奎琳嬌軀輕顫,抬起如水的秀眸感激地望著他道:「我就知道我沒有選錯人!費侖·奇,若你真能幫我離開這裡,我,我就便不能以身相許,也必會重重酬謝於你!」

休暗道不用以身相許就最好了,否則自己還沒法交差呢。做出一派大義凜然的樣子道:「夫人!鄙人豈是貪慕虛榮之人?更非乘人之危的偽君子!夫人以後再也不要說這樣的話了。」

傑奎琳妙目含笑道:「恕我失言了。閣下如非古道熱腸,也不肯幫助我這個弱小女子了。但你可知道,以你出眾的外形,又有幾個女子看了會不動心呢?我……唉,不說了!總之我一定會好好謝你。」說著探過嬌軀,嬌柔的雙唇在他臉上蜻蜓點水地啄了一下,起身快步跑進房子裡。

休怔了怔,這女子的動作還真是快,讓他根本來不及閃躲。摸摸臉頰,猶有餘香,不禁眉頭大皺。

從初識這女子到現在,她的表現一會風騷入骨,一會端莊賢淑,一會淒苦自憐,一會又清純得如鄰家女孩,如此善變,真不知哪個才是她的真面目?

暗暗決定了今晚要夜探王宮,看看闊別已久的安東尼和菲力浦都在做些什麼,當然,還得去看看安德雷娜王后。他對這王后雖然不甚熟悉,但既然是跟傑奎琳扯上關係,就不得不注意一下了。

時已近深秋,白天愈來愈短,夜晚愈來愈長,不過六點,天空就逐漸陰暗下來。與格裡菲思夫婦吃過晚飯,再閒聊一陣,已將近九點。休借口多日勞累,提早回房休息,格裡菲思夫婦亦返回自己的臥房。休又在自己的房間中耐心等了一小時,才從窗戶翻出,沿幽靜的後花園離開埃夫勒伯爵府。

抵達王宮的時候已是十點半,憑著對王宮地形、崗哨和巡邏制度的熟悉,休不費什麼力氣就潛了進去。首先到了王后寢宮。

順著搭上露台的籐蔓攀上二樓,伏在窗戶下,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可清楚看到室內的情形。

房間裡只點了一支蠟燭,珍妮陪著王后正在說話,另外別無他人。可見她們說的必是密話,特地遣開了侍奉的婢女。

因她們都是低聲說話,休要凝神聽去方可聽個大概。

只聽珍妮道:「母后再不要為了父王的事悲傷自苦了,您看您已經清減了這麼多,今天在花園中又忽然昏倒,若非有傑奎琳陪著您,真是不堪設想。父王不幸辭世,我也曾經痛不欲生,但一想到父王對我的疼愛,不得不強迫自己振作起來。他在天國看著我們,也不願看我們如此悲傷,尤其是您,母后!父王生前敬您愛您,他更不願意您為他終日以淚洗面呀。」

從這番話,可看出珍妮的確成熟了不少,能夠這樣寬慰母親。休的心中忽然感慨萬端,這小女孩終於長大了。

安德雷娜王后微弱的聲音響起道:「珍妮,你是個好孩子。從你父王逝世後,母后自知時日無多了。我很快就能在天國和你的父王團聚了,但我特別放不下心的就是你。」

珍妮啜泣道:「母后,我不許您這樣說!您一定會康復過來的,您還要為我主持大婚典禮的不是嗎?等休凱旋歸來的時候,我們就結婚,那時您一定紅光滿面地為我們主持婚禮的!」

安德雷娜王后臉上帶著微笑:「是的,我還要替法國最美麗的小花主持婚禮!你很快就要變成大人了。若不是這場可惡的戰爭,現在你已經作了別人的小妻子了,再不是在母親面前撒嬌的孩子。很快你會有自己的兒女,嘗到做母親的幸福滋味……」

珍妮俏臉羞得緋紅,不依道:「母后!」

安德雷娜王后輕輕笑了一聲,忽劇烈地咳嗽起來,珍妮急忙為她拍背順氣。王后喘息了一陣才平息下來,接著道:「珍妮,我知道你很愛休,但是……」說到這裡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該用什麼詞語來表達。

休心中湧起奇異的感覺,在旁邊偷聽別人談論自己總是件有點奇怪的事。同時隱隱覺得安德雷娜王后下面的話將會十分重要,否則她不會如此欲言又止。豎起耳朵,聽得更加用心。

只聽她續道:「你很愛他,但是這場戰爭實在太危險了,萬一他有什麼不幸……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另外找尋能給你幸福的人。」

珍妮睜大了眼睛,信心十足地道:「母后,我對休有絕對的信心!他答應過我,一定會平安歸來。他從不欺騙我,所以他一定能做到的!」

休的心中不禁湧起酸楚的感覺。

安德雷娜王后拉著珍妮的手,柔聲道:「你有信心是好事。我只是說如果,如果……你應該知道,這世上還有很多優秀的男子,甚至有比休更出色的人。你的眼光應該放遠一點,不要因為一棵樹,就忽略了整個森林。」

休暗道這些話正是我想對珍妮說的,只是一直沒有機會,今天王后你竟然替我說了,實在感激不盡。

又聽珍妮撒嬌地道:「母后不要說了。今生我只愛休一個人,不管還有多少優秀的人,在我眼中,休就是這世上最優秀的,誰也比不上他,誰也無法替代他!」

安德雷娜王后沉吟道:「如果他傷殘了怎麼辦?戰爭的殘酷不是你能想像的。」

珍妮清脆的聲音毫無猶豫地道:「我還是愛他,甚至更愛他。如果他看不見了,我就做他的眼睛,如果他不能走了,我就會推著他的輪椅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總之我會照顧他一生一世!」

安德雷娜王后顫聲道:「如果他死了呢?」

珍妮緊抿著嘴唇,過一刻毅然道:「那我就終生不嫁!」

休心中劇震,視線忽然變得模糊,有一滴液體從他的眼中滑出。

安德雷娜王后長歎一聲:「所以我才如此放心不下你啊!你這樣癡情又是何苦呢?不管如何,人總是要生活,與其一生痛苦,不如讓自己剪斷過去,開始嶄新的生活。珍妮,你現在還小,所以固執自己的愛情,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除了愛情,人生還有很多意義的。夜深了,我倦了,你先回去吧。」

珍妮聽得似懂非懂,答應道:「那母后好好休息吧。我先告退了,明天再來看您。對了,您還沒有吃藥,我喂您吃了藥再走。」

說著倒了一杯水,從床頭一個小瓶子裡取出兩片藥,細心喂王后服了,問道:「傑奎琳送來的這藥片真能幫助您睡眠麼?」

安德雷娜王后道:「是啊,吃了這些藥片,感覺這些天睡得好多了。你去吧。」

珍妮放好杯子,吹熄了蠟燭,開門離去。房間裡頓時一片寂靜,不多時聽得安德雷娜王后均勻的呼吸聲,想是藥片起了作用,她已經沉沉睡去。

休伏在窗外,心潮起伏。珍妮對自己的癡情,讓他又愧又痛,怎樣才能不傷害她呢?若她肯聽安德雷娜王后的話就好了。雖然王后擔心他會出意外,但看珍妮的樣子,就算他出了意外,她也還是會像現在這樣守候著他的。這般深情,讓他不堪負荷,隱約又覺得心裡某個柔軟的地方被捅了一下,酸楚難當。

忽然,他的臉色劇變了一下,眼中流露出可怖的神情。為什麼,為什麼安德雷娜王后說起他來竟會如此悲觀?不管珍妮怎麼堅信他會平安歸來,她語氣裡透露出來的意思卻是他決無生還的可能。怎麼會這樣?!

他向室內警惕地巡視了一遍,確定沒有異常,伸手無聲無息地推開了百葉窗,翻身落入房間中。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落地無聲。他伏低身子迅速靠近剛才珍妮坐過的地方,是擺在床邊的一把椅子,旁邊還有一張小圓桌,上面放著兩個玻璃杯,還有一個紙盒,盒中還剩下一些精緻的點心。

休眼中忽然閃過一道光亮,這個盒子,分明是傑奎琳每天光顧的那家店的包裝。原來她每天入宮之前都先去那家店,就是要為王后買點心。繞過圓桌,看見王后那熟睡中蒼白的臉。看來她病得實在不輕,面容枯槁,眼眶深陷,彷彿有什麼放不開的事,即便睡夢中仍眉頭緊蹙。

然後就看見她枕邊那個藥瓶。休心中一動,輕輕取過藥瓶,倒了一片藥藏進口袋,再仔細地將藥瓶放回王后枕邊。繞過圓桌,正欲向窗邊走去,忽然回頭盯著桌上那些點心,眸中神光變幻,又回到桌旁取了些糕餅的碎屑,才穿窗而出,依原樣關好百葉窗,迅快地去了。

離開王后寢宮,休伏低竄高地躲避過幾起巡邏的侍衛,來到路易的寢宮。房間中還亮著燈火,路易一個人坐在圈椅裡,面對著一面牆壁似乎正陷入沉思。從休的方向,只能看到路易的半邊側臉,比之最後一次見面,竟是清減了不少。只見他迷茫地注視著牆壁,臉上無奈與痛苦交織,灼熱的眼神似乎可把一切點燃。

休不禁好奇心起,他究竟在看什麼?小心地移動到另一扇窗戶,目光向路易注視的地方投去。那一刻,他的眼睛不由張大了,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氣,差點便要失聲驚呼。

牆壁上掛著一件衣服。是一件典雅華麗的禮服,純白細膩的質地,兩肩有襠,襠上施帶,腰間三條綴著明珠的腰帶,扇形的裙椐自然灑脫地垂落在地面。可想而知,有資格穿上這件禮服的人,要具備多麼高貴的氣質,魔鬼的身材,才能將它的韻致發揮得淋漓盡致。

但這卻決不是休震驚的原因。他震驚的是,這件禮服,本來就出自他的設計,本來也是屬於他的。多年前在風語城堡,路易絲就是穿著這件禮服卓然出現在眾人面前的。

家破人亡之後,誰還曾在意這樣一件禮服的命運?它卻被他找到了,他也算有心。

每個夜晚他都這樣沉醉深情地凝望這件她穿過的衣服嗎?

為了他心中這個永遠不能彌補的遺憾和痛苦,只好在靜夜中獨自緬懷曾經的絕代風華,暗自飲下思念的苦酒嗎?

休看著房間裡那個曾雄辯滔滔,神采飛揚的人,他的確變了太多,他的眼神犀利陰沉。

從得知路易絲的死訊,他就一直消沉至今。

得不到的愛情折磨著他,令他心死;注定不屬於他的權力卻激起了他抗爭的慾念。

為什麼當年他要屈從於命運的安排?如果他能衝破樊籬,也許他們的結局會截然不同。

為什麼要任憑他人擺佈,白白浪費這麼多年的光陰?他原本可以有個完全不同的人生。

所以現在他要爭,懷著痛苦矛盾的心情,掩蓋那滔天的悔恨。去爭。

休忽然明白了他的感受,心中湧起神傷魂斷般的無奈,悲慼地自語:「你這又是何苦呢?」

忽聽室內傳來一聲沉沉的歎息,路易站了起來,走到書桌旁,按下桌上的一個機關,那面牆壁立時無聲無息地轉動一周,恢復平常的樣子,另一面掛著一幅風景畫。

做完這件事後,路易一動不動地盯著桌面,目中射出沉痛的光芒,喃喃道:「為什麼你要跟我作對?為什麼偏偏是你?你這樣處心積慮地對付我,知道我有多痛心?」

休心中一顫,知道他說的是自己。隔著窗這樣望著他,感覺比任何時候距離都要遙遠。

為什麼?他也在心中千萬遍地問。

上帝默然無語。深黑的天空就在頭頂,沒有月光,沒有星光,雲團在聚集,似乎正在醞釀一場驟雨。

生命很奇妙,當他以為路易絲香魂已杳的時候,她卻化身另一個人,另一種身份,出現在他身旁,痛苦地以另一種方式繼續他們未了的塵緣。

生命也很殘酷,當他們仍將彼此的影像深深地疊印在心中的時候,卻要相逢而不相識,命運之手更毫不留情地將他們推上對立的位置。

路易的眼睛裡閃著淚光,雙手微顫著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一口喝乾,喉嚨裡發出一個沉鬱的聲音:「沒有人可以阻止我,你也不例外。」

天空忽然劃過一道閃電,漆黑的天地頓時亮如白晝,轉瞬又沉入無邊的黑暗。

休霍然一震,抬頭望向那漆黑的夜空。又一道狹長的電光撕裂了天空,緊跟著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彷彿上天的震怒。

碩大的雨點零星地落了下來,砸在皮膚上隱隱生疼。不一會便加劇成密集的攻勢。

暴雨來了。

休木然立在雨中,渾身透濕,身體冷得像一塊冰,但卻遠及不上心內的寒冷。

他仰望著黑夜,雨點敲擊著他的臉龐,一道道水流順著他的額頭、眼角、髮際下流,眼睛裡早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逼我?!

他眼裡閃著憤怒、絕望的光,盯著那無情的蒼穹,無聲地吶喊。

他雙拳握得青筋暴露,全身肌肉緊繃著,忽然仰天發出一聲長嘯。

一道閃電垂直地掛了下來,擊中花園中一棵百年老樹,如一柄利斧將粗壯的樹身劈成兩半,樹身隨即燃起了火焰,雨澆不熄。同時一陣雷聲如金鐵交鳴,轟然響起,撕扯著人的耳鼓。

路易忽然心有所感,推開窗戶向外看去,一片漆黑中,只見那棵大樹傾斜著,軋軋作響,頹然倒在地上,激濺起漫天的雨花。

電光妖冶地在天邊舞蹈,映著重重的鉛雲,悶雷轟鳴。遙遠的雨幕中忽然有一道暗影如流星般地掠過。

冒雨疾趨至菲力浦寢宮時,大約已將近午夜十二點。

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已是式微。

令人奇怪的是,菲力浦居然仍未就寢,房間中燈火通明,隱隱傳來人聲的對答,顯然非只一人。宮外衛士巡邏緊密,看來室內進行的乃是密談,生怕洩露了機密。

休小心隱藏身形,守候了半天,才覷準一個機會,借樹影的遮蔽快速掩到一扇凹進去的窗下,恰好可以掩藏住身形。輕輕將窗戶推開一線,立時將室內情形盡收眼底。

這一看之下,大是驚異,不由暗道這趟真是來對了,得到那麼多意想不到的收穫。

只見房間中兩人對面而坐,正激烈地討論著什麼。一個當然是菲力浦,另一個卻是財務大臣埃夫勒伯爵格裡菲思。他什麼時候被召入宮的?深夜密談,必有要事。

只聽格裡菲思道:「殿下,這個費侖·奇行事高深莫測,在沒有弄清他真正的目的之前,我想我們還是謹慎一點的好。以他要我所辦之事的蛛絲馬跡來看,表面上是要查出誰是謀殺勃艮第公爵的真兇,以扭轉他們在前線的被動局面。但是深入思量,似乎還不僅於此。」

菲力浦道:「伯爵有何高見?」

格裡菲思沉吟道:「以歐伯爵和路易的關係,我始終不相信他會逆他的意。堅持主戰或者確是為了大局著想,但涉及到王位,他最終還是會站到路易的一邊去。」

菲力浦點頭贊同。

格裡菲思接著道:「而且他現在手握兵權,隨便一句話就可左右法國的局勢。此次戰爭的成敗,關係重大,勝了自然是好,但那無異於大大加強了歐伯爵的實力和威望;若敗了,於我們的打擊又實在太大。所以不管戰爭的成敗,您和路易誰將登上王位,他都是關鍵的人物。」

菲力浦再點頭表示同意。

格裡菲思道:「他似乎還未決定到底支持誰,尚在觀望之中。所以才派出這個密使來探聽消息。我們應該好好利用這個送到門口的棋子,製造對我們有利的形勢。」

菲力浦吁出一口氣道:「他現在的立場晦澀難明,暫時似是中立。但你說得對,如果他最終倒向了路易,我們必敗無疑。所以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他拉攏過來。趁他的密使現在在你那裡,多向他灌輸一些對我們有利的信息。所幸約翰之死不干我們的事,看來定跟路易脫不了關係。他本來就反戰,要扯扯歐伯爵的後腿也是很自然的事。你大可全力助他查出真兇,並要使他明白,在利益的驅使下,任何事情都是假的,包括友誼。要讓他對路易徹底失去信心,那他別無選擇,只有投向我們。」

格裡菲思點頭道:「這個我一定盡力而為。若他仍固執己見呢?」

菲力浦寒聲道:「誰要阻我的路,我就要誰死。他若不肯歸降,會是最可怕的敵人,那我就要想盡辦法將他毀了,不能讓他被路易所用。」

格裡菲思猶豫道:「戰爭現在正處於關鍵時期,若他有什麼意外……」

菲力浦截斷他道:「那也顧不了這許多了。就算輸掉這場戰爭,只要我登上王位,就有轉圜的餘地。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格裡菲思唯唯諾諾道:「謹遵殿下吩咐。我會安排的了。那改革的事是否仍繼續進行?」

菲力浦道:「繼續吧,有你主持此事,將大大增加我的財力。」說到此處,站了起來,竟向著休藏身的窗口筆直走了過來,伸手推窗!

休大驚,眼看巡邏的兩個衛士也正朝這邊走來,真是避無可避。猛一咬牙,趁菲力浦的手離窗戶尚有一段距離,足尖一點,便如大鵬展翅般向那兩個衛士撲去。

那兩人只覺眼前一花,一個黑影從天而降,還來不及出聲示警,已被休抓住兩顆腦袋互相一撞,同時軟倒在地。休立即將兩人拖到窗台旁邊貼牆而立。恰在此時,菲力浦已推開了窗戶,前後不過數秒時間。休亦嚇得心中咚咚直跳。

只聽旁邊傳來菲力浦的聲音道:「今天這場雷雨來得蹊蹺,都深秋時節了,居然還有這麼大的雷雨。」

憑欄駐足了一會,大約覺得寒冷,吁了一口氣,又把窗戶關上了。

休也暗暗吁出一口氣時,相隔數丈的轉角處忽然又轉過兩個衛士,六目交投,都是大吃一驚。

距離太遠,來不及將兩人放倒,休只好作出迫不得已的選擇:立即逃亡。否則若驚動了全宮的守衛,那就插翅難飛了。因為在路易七世遇刺之後,王宮的保衛明顯加強了,就算現在立即開逃,能否衝破守衛的包圍,亦很難說。

在那兩人發出警報之前,休已如離弦之箭向外竄了出去。

不一刻警鐘響徹王宮,「捉刺客!」的喊聲四面八方地蔓延開去。休不覺暗暗叫苦。知道各道宮門、通道立刻會有重兵把守,分管各區的守衛亦會對自己的轄區進行地毯式的搜查,務要使刺客沒有容身之地。這套密不透風,連鳥兒也飛不出的天羅地網,正是他自己的傑作,又豈能不知它的厲害?想不到卻讓自己給撞上了。

此刻他正隱在一個路口旁的花圃下,向東通往他剛才逃來的方向,也即菲力浦的寢宮,這個方向自然不能再去。向西通往路易的寢宮,向北則是王后寢宮,向南是公主寢宮,向西南穿過御花園則可抵達宮門。

眼看著遠處人影幢幢,移動迅速,正向此處迫來。要穿過這廣闊的花園向宮門逃逸顯然太不現實,而且宮門現在也必有重兵把守,貿然闖去只是送羊入虎口。時間不容猶豫,數秒間,他已作出決定,向南飛奔而去。

珍妮寢宮進入眼簾,樓上珍妮的臥室亮起了燈火,顯然也被喧嘩聲驚醒,但其周圍尚算寧靜,守衛還來不及搜到此處。不覺抹了把冷汗,四面一看,遠處追捕的人群正向這裡逼近,隱隱還聽到狗吠聲。

心中叫糟,難怪他們能如此準確地把握到他的行蹤。方才想起這也是自己對付刺客的妙著之一,不由大歎倒霉。自己跟自己鬥智,究竟孰勝孰敗?諷刺啊諷刺。

來不及再感歎,攀上靠近珍妮臥室的一棵大樹,小心翼翼地沿著橫出的一根粗枝向珍妮的窗口靠近,卻仍是差了那麼幾米。

正要想法躍過去,吃了一驚,珍妮的窗戶打開了,嚇得他差點掉下樹去。她的身影出現在窗口,所幸她只向樓下張望,並沒朝頭頂的方向瞧,否則休就無所遁形了。她房間中現在只有她一個人,侍女想必被她派到外面去探聽消息了。

休再無猶疑,雙腿一屈,朝珍妮的窗口彈射而出。

穿窗而入即將撞上珍妮時,他早有準備,一手摟著珍妮的纖腰,趁勢在地上滾動兩周,消去衝撞的勢子,免得傷到她,另一手就捂著她的嘴巴,避免她失驚下大聲呼救。

正要在她耳邊告訴她自己是誰時,手上傳來一陣劇痛,竟是珍妮張開檀口狠狠咬了他一口!急忙撤開手掌時,珍妮已張口欲呼,同時手足亂踢亂動,欲脫離他的控制。

休大駭,慌忙湊過去吻在她唇上,同時費盡氣力將她壓在身下。珍妮悶哼一聲,這一聲呼救被迫吞回肚裡。四目交投,面面相覷,珍妮的大眼睛裡射出驚異的光,漸漸停止了掙扎。

休試探地離開她的唇,珍妮喘了一口氣道:「休?!」

休知她終於認出自己,方才鬆了一口氣,翻了個身,仰天躺在地板上,氣道:「咬人的小狗,差點被你害死!」

珍妮大喜,翻身看住他喜孜孜地道:「你怎麼回來了,還裝成這麼奇怪的樣子?外面是怎麼回事,他們在追你嗎?」

休猛然彈了起來,也將珍妮扯了起來,急道:「現在沒時間解釋。你先幫我一個忙,將你養的小兔子放到園中去。快,別讓人發現!衛士來問時,就說什麼人都沒看到!」便將她推了出去,關上房門。

珍妮依言將兔子從旁邊小廳的窗子偷偷放出,不一會追捕的人群就來到了寢宮門口。只聽人聲喧嚷,狗吠連連,一個聲音道:「艾蓮娜,你可看見什麼可疑的人經過嗎?公主安好?」

珍妮的侍女艾蓮娜的聲音回答道:「公主被人聲驚醒,叫我在門口查看,卻沒有看見什麼人。」

話音未落,珍妮已自樓上下來,向那侍衛道:「我這裡沒什麼事,你快去追刺客,好好保護母后和我兩位皇兄。」

那侍衛恭敬地道:「是!王后和兩位殿下均安然無恙,請公主放心。若公主發現有任何異常,請立即拉響警報,我們即刻來援。」

忽聽一些人大呼道:「獵犬發現刺客向御花園去了!」

這些人立即一窩蜂地追去,狗吠聲漸漸消失在遠處。

珍妮下令侍女不得打擾後才回到房間。休已舒服地躺在她的閨床上。珍妮走過去,拿起他的手來看剛才被她咬傷的地方,見血糊糊地已是凝結,未再流血。急忙拿過藥箱,笨拙地替他包紮,同時問他怎麼會出現在王宮。

休早想好答案,說喬裝回來調查勃艮第公爵之死,因為耐不住對她的思念,才冒險進宮探望,不料卻被侍衛發現,被當成刺客。

這番話真真假假,以珍妮的單純,自然信得一塌糊塗,還感動得要哭,抽抽搭搭地道:「既然要保密,何必冒這麼大的危險來看我?我,我知道你這麼掛念我,已經很滿足了!」

休安慰一番,哄得她破涕為笑,她又好奇地問:「你叫我放兔子出去幹什麼?」

休笑道:「獵犬對兔子的味道最敏感,它的氣味可掩蓋人的氣味,所以我叫你把它放出去亂跑,擾亂他們的視線。否則我怎麼逃得過獵犬那靈敏的鼻子?還好我記得你養了兔子,不然這次就糟了。」

珍妮又道:「那你怎麼出去?現在搜捕這麼緊。」

休道:「誰說我要現在出去?明天你假裝出宮玩耍,就可把我神不知鬼不覺地帶出去了嘛。」

珍妮俏臉一紅,將頭枕在他臂彎道:「那你今晚不走了?我們……我們做什麼呢?」

休心叫不好,這小丫頭不知在動什麼歪念頭,急忙道:「我們這麼久沒見,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也有好多問題要問你,我們,我們就來個徹夜長談吧。」

珍妮答應了,起身吹滅蠟燭,再爬上床抱住休的胳膊,窩在他身旁,她的身體灼熱,怦怦的心跳聲在靜夜中清晰可聞。

休忙借說話來轉移她的注意力:「我離開這段時間,你還好吧?」

珍妮恩了一聲,幽幽道:「你剛走的幾天,我想你想得發瘋。後來母后生了重病,為了照顧母后,我才勉強把對你的思念壓下去,一心一意為母后排解憂傷。」

休裝作驚訝地道:「王后生病了?」
珍妮歎了口氣道:「自從父王不幸去世,她就一直愁眉不展,常常以淚洗面,屢屢自責,終於傷心得病倒了。」

休奇道:「國王陛下遇刺身亡,王后她為何自責?」

珍妮道:「她說自己未能盡到人妻的責任,沒能好好照顧父王。有一次她哭得過於傷心,還說什麼都是她害了父王。唉!母后這樣傷心,我也忍不住心痛得要哭,卻還要強顏歡笑地哄她開心。休啊,我也覺得心力交瘁呢。還好,你現在在我身邊,我好像又充滿了力量。」說著把臉兒在他肩頭輕輕摩擦。

休心中疑雲驟起,聯想起路易七世臨死前的哀痛表情。難道他的死竟和王后有關?旋又推翻了這想法。國王王后伉儷情深乃是舉國皆知的事情,王后又豈會加害於他?

不禁眉頭大皺,耳聽珍妮道:「休啊,這幾個月你又是怎麼過的呢?」

只得暫時壓下各種紛亂的思緒,將自己在北方的遭遇慢慢講給她聽,大大小小的戰役,與弗朗德爾伯爵鬥智鬥勇,講到驚險處,嚇得珍妮抱緊他低聲驚呼。尤其是最近這場誘敵深入以少勝多之戰,更是聽得珍妮頻頻失聲驚呼,嘴都合不攏。但休卻有意無意地隱瞞了麥姬之事。

珍妮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拍著胸口,秀眉緊蹙地道:「休,這場危險的戰爭究竟還要持續多久?我好怕……告訴我,你有把握打贏這場仗!」

休歎息一聲,其實到了現在的地步,出現這麼多複雜的情況,在那個險象環生的環境,說有把握打贏,簡直是癡人說夢。但不想讓她擔心,故作輕鬆地道:「你對我沒有信心嗎,幾時見過我會做沒有把握的事?真是該打!」

珍妮噗嗤笑道:「是呀,我錯了!無敵的休一定能拯救法蘭西!啊……休,我真想分享你勝利的那一刻呀,帶我去布維納好嗎?」

休嚇了一跳:「不成!前線那麼危險,我怎麼能讓你去冒險?放心,一旦我們取得勝利,你一定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珍妮滿足地笑道:「好啊!你可要說到做到,我一定要第一個知道!」忽而俏臉飛上一抹紅霞,羞澀地道:「那時,我們就可以舉行拖延了這麼久的婚禮了。你知道嗎……二哥今天忽然問我,我們有沒有曾經在一起……叫人家都不知道怎麼回答好!」

休先是怔了怔,繼而感到整條脊椎骨都涼沁沁的。路易知道了什麼?在這個緊要關頭,他決不會有閒情去過問這些無聊的事才對。莫非他已經起了疑心?……休忽然感到危險從未有過的那麼逼近。又想起剛才的所見,心底不由竄起一股寒氣。

珍妮半天聽不到他回應,仰起俏臉看時,卻見他神色驚疑不定,不由駭道:「你怎麼了?」

休吸了一口氣,勉強笑道:「沒什麼。只是擔心我離開這段時間,前線不要發生什麼事才好。」拍拍珍妮的肩頭道:「你累了吧,再過一會天就亮了。先睡會吧。」

珍妮唔了一聲,張開檀口打了個呵欠,道:「你不說我還不覺得。那我就睡了。」抱緊了他的胳膊,不久呼吸就變得勻稱起來。

休卻是心亂如麻,眼睜睜看著窗外由漆黑變成晨光微現,竟是難以成眠。

天色大亮,便依休先前之言,由珍妮召來馬車停在門口,藉故遣開了僕人,讓休躲在她車廂裡,無驚無險地出了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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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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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刺客

一出王宮,休立即奔赴費奧多的府邸,向他查問最近有無來自東方的商旅入城,順便把在安德雷娜王后處取得的藥片和點心碎屑交給他分析成分。費奧多查了查記錄,一月前確有一個來自中國的絲綢商團入駐巴黎,商團的頭領叫做柯靈,目前他們就住在鳳凰酒店。

柯靈,鳳凰酒店。休暗暗點頭,告辭出來,直奔鳳凰酒店。

到了鳳凰酒店,休直上三樓,停在自己以前住過的那套房間前,伸手輕叩房門。門開之際,門縫中露出一雙褐色的眼睛,看見他微微現出驚訝的神色,戒備地問道:「您找誰?」

休微笑道:「亞里斯,去問問你的主人,願不願意見見從前線來的人。」

那個阿拉伯僕人聽休一口道出自己的名字,大吃一驚,迅捷地關了門。

休等在門前,想起曾經住在這裡的那段時光,不覺心潮起伏。

不一刻門又再次打開,亞里斯向他鞠了一躬道:「閣下,請恕我剛才的冒犯。主人說他很高興見您,請跟我來。」

進得門內,見環境已是大改。所有的家俱都已更換成東方式的地毯,阿拉伯吊燈,紫檀木的架子上擺放著名貴的中國花瓶,極盡奢侈之能事。不覺微笑,向亞里斯揮了揮手道:「你去吧,這裡的環境我很熟悉。」

亞里斯躬身退了出去。休欣賞一番,轉身向自己以前的臥室走去。房門已經換成了厚厚的門幃,下方的縫隙裡透出橘紅色的燈光。

休掀開門幃走了進去,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張巨大的榻子,和高臥在榻上的白衣男子,深邃的眼睛裡閃爍著笑意。

休徑直走過去坐在榻上,道:「你不是已經走了嗎,怎麼又會出現在這裡?」

賽門歎道:「我的寶貝女兒不肯走,我又有什麼辦法!或者你可以教教我,怎麼才能帶她回去?」

休頓感無語,亦歎息道:「我們都對她束手無策的了。」

賽門緩緩道:「休,好好保護麥姬。如果她有事,我是不會允許的。」

休輕歎一聲,道:「就算是我死,也會保護她平安無事的。」

賽門點頭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戰事這麼緊,你怎麼會從布維納脫身來此的?」

休苦笑道:「現在我是腹背受敵,情勢險峻,不得不往來奔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賽門驚異道:「你不是才大破了弗朗德爾伯爵的中央兵團嗎?情勢又怎麼會變得像你說的這麼嚴峻?」

休眼睛裡閃動著寒光:「這只是表象。如果我就這樣滿足了,所謂的這一點點勝利很快就會喪失,還會招致慘敗。」

賽門更是驚訝:「情況竟會這麼糟?」

休點頭道:「不但如此,巴黎反而是我最大的麻煩。這也就是我為什麼會在這麼緊要的時刻,還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你知道嗎……我的身份,或許已經洩露了。」

賽門大驚:「你發現什麼蛛絲馬跡了嗎?」

休不答反問:「拉赫在哪裡?」

「你懷疑是他洩露出去的?」

休冷然道:「不錯。除了他,我還想不到會有第二個人出賣我。上次你派他到風語城堡殺我,他反而被我重創,那之後,就一直找不到他的蹤影。他究竟躲在哪裡?」

賽門肅然道:「我的確不知道。那以後我也失去了跟他的聯絡。想不到,這廝還活著……」

休沉聲道:「他一心欲除我而後快,自然不肯善罷甘休。連你也不知道他的下落,這就棘手了。照目前的情況推測,他很可能已經投靠了夏爾公爵。」

賽門道:「你準備怎麼應對這個身份危機?」

休雙眼望向窗外,緩緩道:「暫時只能步步為營。兵權在我手中,而且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身系英法戰爭的勝負,他對我也還有忌憚,否則我早已不能安坐於此了。我希望能借用你的力量,查探拉赫的下落。」

「照你所說,若真是他洩露,他一定就在巴黎或者附近。我會幫你查這件事的。」

「多謝。」

「你什麼時候回去?」

「我不能夠離開太久,在這裡或者只有三五天的工夫了。在我離開之前,可能還有事情需要你幫忙。」

「沒問題。」

休忽然露出一個微笑:「到今天,我才終於肯定,你是真的要幫我。」

賽門苦笑道:「怎麼以前你都不相信我嗎?這真有傷本人的尊嚴哪!」要知他以婆羅門教四大長老之一的尊崇身份,竟肯對休千依百順,還得不到對方的信任,說出去的確讓人難以置信。

休笑道:「抱歉。因為你實在是太厲害了,回想起當年在印度被你逼迫的日子,讓我不得不忌憚。不過這次我真是毫無保留地倚靠你了。」

賽門斧削般稜角分明的臉上漾開一絲笑道:「既然得到你如此的信任,看來我怎麼都不能讓你失望的了。」

休站了起來:「客氣話我就不多說了,等你的好消息。」

「有情況柯靈會跟你聯絡的。」

「好的。」

時已近中午,休正匆匆步行在返回埃夫勒伯爵府的路上,心中忽現警兆,微微側過頭去,眼角餘光瞥見一個穿深色短上衣的人正從左後方快速地接近。其時大街上人群川流不息,若非超強的感應能力,這種微小的變化確很難引起警覺。

那人在經過他身邊時,肩頭與他撞了一下,休立覺掌心中多了一個紙團。那人回過頭來衝他睒了睒眼,灰藍的眼睛裡閃動著機靈的光,快步去了。原來是皮埃爾這個小子。

休的眼裡掠過一抹笑意,待他走遠,閃進一家店舖,隨意翻看貨品之際,將紙團展開看了,眉頭立即擰了起來,快步出店而去。

進了埃夫勒伯爵府大廳,格裡菲思正在廳內轉來轉去,見他進來,招呼道:「閣下,我正要找您。請跟我到書房來。」

兩人上樓進了書房,格裡菲思以凝重的口吻道:「閣下,改革正進行到緊要關頭,但是目前我面臨的壓力十分巨大。要克服保守派們的反對,徹底貫徹改革政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相信您能體會我的難處?」

休點頭回應:「歐伯爵早有預見,說到改革決非一蹴可就的事情,也吩咐過我如伯爵有任何需求,必全力相助。」

格裡菲思欣慰道:「歐伯爵果然目光如炬。但我請您來的目的,其實是要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改革即將取得完全的成功。明天我要去參加一個會議,就是關於通過最關鍵幾條改革政令的辯論會,相信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我了。您將看到,這幾條政令通過之後,一切不利的局面就將徹底消除。而且攝政王殿下親自負責關於同日耳曼的秘密外交接觸也已經取得實質性進展,他們對我們提出的商業合作表示出極大的興趣。您可以通知歐伯爵,我們反擊的時候很快就要到來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您。」

休早有準備,問道:「伯爵有話不妨明言。」

格裡菲思道:「我猜測您此次來巴黎的真正目的,應是與勃艮第公爵之死有關。不知可對?」

休裝作失驚地道:「伯爵,恕我不能洩露。只是……您為何會問這個問題?難道,有何不妥嗎?」

格裡菲思眸中光芒閃爍,表情凝重:「也許是我多慮了。但若您真是要調查這件事,我就不得不提醒您必須謹慎。據我所知,這件事跟保守派集團有關。就算不是夏爾公爵殿下親自下令,至少也是於寨公爵首肯的,這就難怪為何貴族院一直壓制著不讓人調查此事了。所以,您該知道這事件的嚴重性。如果您繼續調查,難免遇到危險。換句話說,假如您,也即您所代表的歐伯爵,介入這件事,將對我國目前複雜的局勢,產生什麼樣的影響……我想,他們是決不會允許的吧?」

休故意沉吟不語,似乎被嚇得驚疑不定。

格裡菲思道:「我不得不向您指出這個事實。因為我實在是擔心歐伯爵的安危。他是法國的棟樑,我們不能失去他。但是,假如他因為相信所謂的友誼,而被人利用的話,最後遭受損害的,將是他而不是別人。攝政王殿下和我都非常佩服伯爵在堅持抵抗這一點上的深明大義,只不過,他的這一做法已招致保守派的嫉恨,所以才搞出這麼多事情來破壞抗英大計。由此亦可見,友誼與利益相比,是多麼脆弱。」

休沉聲道:「以您之見,又當如何?」

格裡菲思慨然道:「這完全取決於歐伯爵,只要他有任何需要,攝政王殿下與我必全力協助。這場戰爭早已將我們緊密連接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們決不會允許歐伯爵被奸人所害。您身為伯爵的心腹,應該明白,我並非危言聳聽,相信伯爵在前線已經遇到不少危險。而且在目前的形勢下,也只有攝政王殿下會毫無保留地站在伯爵一邊,支持他贏得這場戰爭。……您認為呢?」

休臉上神色數次變幻,似已被他說服,沉聲道:「我不能代歐伯爵作出什麼承諾,但您的誠意我很明白。從我的角度出發,我也希望伯爵與您合作,所以我會盡我所能,向伯爵痛陳利害,但願他能拋開個人情誼,作出正確的選擇。」

格裡菲思大喜道:「知否您已為法國的未來作出巨大的貢獻?有您這句話,我感到勝利已經離我們不遠了。相信您一定可以勸服歐伯爵,來,讓我們為共同的事業乾一杯!」說著從酒櫥裡拿出一瓶紅酒,斟了兩杯。

休含笑接過一杯酒,與格裡菲思輕碰一下,仰頭喝乾。

下午在花園中找到傑奎琳,向她道:「夫人,我已安排妥當,就是這兩天內,我將安排您離開法國。請您作好離開的準備。」

傑奎琳驚喜地道:「您真是我的救星!您打算把我送到哪裡去呢?」

休唇角含笑,莫測高深:「這完全取決於您的意願。只要出了法國,您就是自由的了,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要不然,去英國怎麼樣?」

傑奎琳怔了怔,笑道:「這是個不錯的提議!我在英國待過一段日子,對那裡的環境也很熟悉。到現在我都還十分懷念在那裡的時光呢!」

「去英國的話,我們必須穿越戰場,到加來港乘船,穿過加來海峽。這……會有一定的危險。或者可以選擇其他的路線,譬如魯昂?只是時間要耽擱得久一些。」

「有您的保護,我相信一定會平安無事的。我們就去加來吧,我也想順道去看望歐伯爵。我多麼希望立刻就能離開這個地獄,不如……我們明天就走吧!」 傑奎琳如花的笑靨背後似蘊藏著隱約的危險。

休目光一閃:「明天!是否太倉促了些?」

傑奎琳解釋道:「明天晚上伯爵要去參加一個會議,很晚才會回來,我們正好利用這個機會離開。」

休含笑點頭:「那麼……一切將如您所願。明天晚上8點請到維克多大道靠近塞納河的地方等候,我會用船來接您。」

傑奎琳美目秋波流轉,凝視他片晌。他微微笑著,唇角微勾,韻味深長。她眼裡似有一刻的迷惑,忽然玉臂輕舒,摟著他的脖子,輕輕噙著了他的唇,喃喃道:「您真是我的天使。保重。」匆匆離去。

休眼睛裡略帶驚異,終於並沒抗拒。她的背影走得匆忙,似在逃避一件事。也許她心裡有些微的悔意,但到了目前這一步,已是無路可退。

塞納河上,風光旖旎,雖已是初冬時節,仍有不少遊人乘著小艇遊玩。隨著日頭漸漸西斜,各式各樣的船隻漸漸歸港,一艘熱那亞的優質白色遊艇卻輕捷地離開了河岸,向下游駛去。船頭上坐著兩個裹著斗篷的人,望著兩岸景物,似乎正悠閒地談論著什麼。

一個人問:「柯靈,有拉赫的下落嗎?」
  暱稱:yuhan85223 IP:218.167.231.*   發表日期:2007/12/2 下午 09:5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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