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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風語城堡-前傳(繼續16)   yuhan85223的首頁網址  yuhan85223的電子郵件   我要回覆主題

第十三章 復仇

「公爵,讓您受驚了。兇手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您再也不用擔心了。」

休一句話驚醒了沉浸在各種紛亂思緒中的詹姆斯,抬頭望了一眼休,見他正面含微笑,莫測高深地望著自己,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勉強笑道:「多虧您回來得及時,否則我……」

「否則艾洛瓦家族的大秘密可就要洩露了。」休淡淡地道。

詹姆斯渾身一顫,驚疑地瞪著休。

休回身向室內的兩個衛士做了個手勢道:「你們先出去,我同公爵有要事相商。」

詹姆斯愈發驚疑不定,適才休出現在門口之際,他心中雖是一喜,慶幸撿回一條命,但同時也不禁想到,他和霍夫曼的對話或許已被休聽了去。這個人的手段,他已見識過,想到要與他周旋而又能保住寶藏的秘密,簡直比面對霍夫曼更難,不覺又驚又怒。

那兩個衛士望一眼詹姆斯,見他並不出言反對,當下一齊躬身告退。

「國王陛下對艾洛瓦家族一向寵愛有加,對漢普頓公爵更是視如兄弟手足,尊重備至。公爵您身為漢普頓公爵的胞弟,自然深深明瞭。」休微笑地道,但他這微笑卻令詹姆斯心中發毛。

「國王陛下的厚愛,艾洛瓦家族感激不盡。伯爵,今晚我已經神疲力乏,病情似乎又有所加重。咳咳……有事不如明天再談……」

「無妨,我這裡有一些調理氣血、寧神靜氣的藥丸,您服了之後自然神清氣爽,再好好睡上一覺,明天就能下床行走了。」

說罷從懷中取出一個精美的小瓷瓶,放在詹姆斯枕邊,續道:「而我要說的事情,關係到艾洛瓦家族和您的切身利益。相信您不會拒絕我的一片好意的。」

趁詹姆斯猶豫之際,接下去道:「國王陛下很關心艾洛瓦家族的興衰,對漢普頓公爵的英年早逝深感遺憾,也存有一些疑慮。這也是我們為什麼會在風語城堡逗留這麼久的原因之一。」說到此處,頓了一頓。

詹姆斯只覺背心一片濡濕,已被冷汗浸透,原來他來此地果然另有目的,自己當初的擔心並非空穴來風。不覺冷笑道:「我對王室一向忠心耿耿,難道國王陛下會質疑我的忠誠嗎?就算陛下他心存疑慮,也一定是魍魎小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毀我清譽。難道竟連伯爵也懷疑我不成?」

休欠身道:「不敢,我決無此意。艾洛瓦家族樹大招風, 難免惹人不滿,的確有一些閒言碎語在朝中流傳,只是公爵既然行得正,坐得直,又何懼那些謠言?陛下也是愛惜公爵,才借公主與我南下之機,順便查探此事,以平息謠言,還公爵一個清白。」

詹姆斯冷哼了一聲道:「那麼您查探的結果又如何?」

「我自然站在公爵您這邊。不過,您也聽到,剛才霍夫曼那番胡言亂語,於您是大大不利啊!」說罷感歎一聲。

詹姆斯臉上陰晴不定,他的命,現在可以說掌握在別人手中,又豈能不低頭。低聲道:「您剛才不是說兇手已經受到應有的懲罰了麼?」

「不錯,他已被我拘捕,交由陛下派來的御前侍衛押解回巴黎。此刻……想必他們應該已出了奧維涅地區的邊界了吧。」休輕描淡寫的道。

「什麼?!你……」詹姆斯驚怒交加。

此人果然好深的城府,好重的心機!來到風語城堡的期間,整日見他跟公主遊山玩水,悠哉游哉,豈料暗中竟設下如此陷阱!原來自己一直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難怪他年紀輕輕就已做到龍騎兵隊長之要職,在朝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果然深藏不露。

不覺暗歎一聲,放軟了口氣道:「他一派胡言,誣蔑於我,伯爵您明辨是非,當然不會信他。可是如果讓他到國王面前胡說八道,我雖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於艾洛瓦家族的聲譽畢竟有嚴重的損害啊!您,能否幫我這個忙?」

休淡淡一笑:「我當然願意替您作證。只是霍夫曼滿口妄言,指您為了艾洛瓦家族的寶藏而犯上作亂……這個寶藏的問題,如果陛下信以為真,才是棘手。您若不將其中內情相告,只怕我也很難替您分辯哪。」

詹姆斯情知此刻時間緊迫,多拖一刻,霍夫曼就離巴黎近一步,對方卻一意逼迫,無非是為了寶藏。但寶藏至今蹤影未現,究竟是否存在還是個問題,如果真讓霍夫曼到了國王面前,自己當年的罪行暴露,更是不妙,不若先妥協於他,此人智計如此之深,說不定得他相助,還能找到寶藏,那時再作計較不遲。

打定主意,遂道:「關於寶藏,確實只是一個傳言。但我也不否認,艾洛瓦家族有極大可能仍然擁有這個寶藏,只是我一直未曾找到。僅有的線索就是一扇不知通往何處的石門,我已經想盡千方百計,還是不能打開這道石門……」

見休聽得聚精會神,話鋒一轉道:「伯爵您智慧超人,若能打開這道門,或許就能揭開艾洛瓦家族寶藏之迷。到時,我自然懂得該怎麼做的了。但若被霍夫曼到陛下面前胡言亂語,恐怕……」

休會心一笑:「原來如此。您放心,霍夫曼不會有機會亂講話的。我也當竭盡所能,助您找到寶藏。您累了,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您。」說罷翩然一躬,轉身而去。

詹姆斯只恨得牙癢癢的,卻奈何他不得,恐怕將一夜難眠了。

其時天已微明,休轉過迴廊,回去自己的房間,只見門口站著一個婢女,正在那裡左顧右盼,見他到來,急忙行了一個屈膝禮道:「伯爵,您可回來了,公主殿下正等您等得心焦呢,命我守候在此,請您一回來就去見她。」

原來這些天為了誘捕殺手,休命珍妮和威廉待在自己房間不得擅離,並派人重點保護,以免發生意外,自己則朝夕在詹姆斯身邊保護。此刻想來,竟是疏忽了珍妮太久,不覺心中微感歉疚,點一點頭,隨那婢女向珍妮的房間走去。

房門剛一開啟,只見房間內燈火通明,珍妮坐在梳妝鏡前,凝望著鏡中的自己不知在想些什麼。聽見房門打開,條件反射般回頭看了一眼,及至見到休,那緊蹙的眉頭驟然舒展開來,本來憂心忡忡的面容也突然間陽光普照,嬌呼一聲:「你總算回來了!」便提著裙擺,喜笑顏開地撲入休的懷中。

「你是起早了呢,還是根本就沒睡?」休笑著問道,低頭看她的臉龐,水靈靈的大眼睛閃耀著歡快的光,眼睛周圍卻是一圈烏青,顯是熬夜熬的。

「昨夜被一聲恐怖的叫聲嚇醒了,再也睡不著,擔心你的安危,就一直坐在這裡等你回來了。你知道嗎,我真的好怕,怕你有什麼意外,還好你總算平安無事的回來了!」臉上是一片如釋重負的安心。

不知為何,看見珍妮窩心的笑容,休的心中竟微微有點酸,笑著輕撫珍妮的秀髮,道:「我怎麼會有事,那些殺人兇手,已經被我一網成擒了,你以後就可以安安心心地睡覺了。現在去睡吧,不然掉著兩個大黑眼圈,好醜啊!」

珍妮惱得捏起小拳頭就打:「說我醜?本公主是天下第一美女耶!快說,說珍妮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休一邊閃躲,一邊道:「哎呀,打出內傷了……好好好……是是是……珍妮最漂亮!」捉住她兩隻柔若無骨的纖手,柔聲道:「好了,去睡吧,我也好累了,想睡一會,明天再來看你。」

珍妮聞言,再看他的確眼眶深陷,雙目發紅,眼圈一下就紅了,伸手撫著他臉道:「幹嘛那麼拚命,難道公爵自己解決不了這件事嗎?你看你,累成這樣……好吧,快去休息,要乖乖的哦。」

休笑道:「是,你也要乖乖的。」轉身而去,心中暗歎,情海洶湧,珍妮愈陷愈深,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當休面對著那四通八達,密如蛛網的地道時,終於明白為何詹姆斯殫精竭慮地花了五年時間才找到那一扇可能通向寶藏的大門。誰又曾料想得到,在這座莊嚴的古堡地底,竟埋藏著這樣一個龐大的迷宮?毫無疑問,營造這樣宏偉的工程,必定耗費了極巨的人力物力。看著那似乎通向無盡黑暗的地道,休已可斷定寶藏必然存在,只是它究竟沉睡在哪一隅呢?那一刻,神志忽然有些恍惚,眼前似乎晃悠著多年前的一幕幕舊事……

「精神集中,路易絲!」隨著一聲嚴厲的呼喝,我如夢初醒般看了看指著我胸口的劍尖,還有那隱藏在頭盔下凜然的眼神,重新鼓起勇氣,舉起垂落在地的劍,奮不顧身地展開了攻擊。

「幹得好!就是這樣,再來!現在忘掉我是你的父親,就像跟真正的敵人對決一樣,要狠、準、快,拿出你的勇氣來!」父親呼喝著,一邊竭力抵禦我一波強似一波的進攻。

我的劍術練到如今已經很不錯了,幾可躋身一流高手之列,但父親卻始終不曾放鬆對我的訓練,總是說:「還不夠,還不夠。」

我很迷惑,要那麼高強的劍術做什麼?我是公爵的女兒,大名鼎鼎的艾洛瓦家族唯一的合法繼承人,出入都有排成長隊的侍女和侍從跟隨,普通人想要近我的身簡直千難萬難,又有誰可以威脅到我,要我學習那麼激烈,充滿殺戮意味的劍術?

我終究不是男人,討厭凶狠的搏殺,從本能上厭惡血腥的氣味,這也是為什麼我最近練習的時候總是走神的緣故。但父親不斷的催促,逼得我不得不打醒精神,全力以赴,只有戰勝他,這場練習才會結束。

父親是國內有名的劍手,年輕時仗劍遊俠四方,做了不少轟轟烈烈的事情,後來又參加保衛王國的英法戰爭,過了十幾年戎馬生涯,到他四十歲才卸甲還朝,繼承艾洛瓦公爵之位,並娶了我的母親,費熱公爵的女兒。

我從沒有見過我的母親,應該說,我沒有留下關於她的任何記憶,因為她生下我之後不久就去世了。我的父親不曾再娶。聽他說,我母親溫柔美麗,品性高貴純良,他是那樣地深愛著她,所以即使她去世後有數不清的人勸他續絃,他都不曾動心。

雖然沒有親眼見過母親,但家中到處都是她的畫像,她溫柔的微笑總是溫暖著我的心。父親總愛凝視著她的畫像,給我講述她生前的一點一滴,在我們心中,母親在遙遠的天國靜靜注視著我們,在我的夢中,她輕輕吻我的額頭,伴我入眠。

父親對母親忠貞的愛情,深深感動著我。我十七歲了,有時候也會想,如果有一個男人像父親愛母親那樣愛我,我就會嫁給他,不論他是英俊還是醜陋, 不論他是權貴還是平民,我只在乎那海樣的深情,可以承載我,包容我,溫暖我終生。我想我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只要人間最真的情,一生已足夠……

思緒又拉回到眼前,眼前的父親身手仍然敏捷,但隱然已失卻一些東西,是什麼?是當年縱橫沙場的霸氣,視死如歸的勇氣,還是……?隨著我全力下劈的一劍,父親腳下一個踉蹌,幾乎站立不穩,手中的劍也「鐺」地震落在地,他揭開頭盔,氣喘吁吁,幾縷斑白的頭髮貼著前額,汗水濕透了重衣。

我雙手持劍,呆在了當地,忽然明白,父親失去的是青春,永遠都不可能逆轉的東西。心中驀然湧上許多哀愁,棄了劍,急奔向他,抱著他哽咽起來。

「怎麼了?你做得很好,為什麼哭?」父親笑著,攬著我的肩,溫柔地問。

「你不再年輕了。有一天,你會像母親那樣,離我而去,我很害怕。」我哭著說。

「傻孩子,你長大了,我當然也會老。你看,你已經長得跟我一般高了。你長大了,應該明白生老病死是人生的規律,沒有人能夠長生不老。我老了,有一天也會死,但那不是結束,我會在天堂跟你的母親相會,告訴她,我們的女兒長大了,有多麼地出色。我沒有兒子,可是我的女兒比十個兒子都強。將來,她會支撐起整個艾洛瓦家族。光榮的艾洛瓦家族,神聖的使命,將來,全都要靠你來承擔。這就是我為什麼訓練你的原因。你必須比大多數男人都堅強,才能勝任這個艱巨的使命啊!」父親凝視著我的眼睛,語重心長地道。

在我的淚眼中看去,他的面容散發著神聖的光輝,我伏在他寬厚的胸膛上,抽抽噎噎地承諾:「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他爽朗地笑起來……

我十八歲了,父親終於決定為我挑選一個優秀的丈夫,好協助我掌管龐大的家族事務。他向全國的貴族遍撒請柬,而那些年輕的紈褲子弟們聽聞我的美名,也都是趨之若騖。我並沒有見過他們每一個人,但憑著我敏銳的觀察力,即使遠遠的一個笑容,一個手勢,我都能從中看出他們的淺薄。他們沒有一個人配得上我。在這些人中,不會有我渴望的純粹的愛情,假使我不是公爵的女兒,他們還會像現在這樣奴顏婢膝地討好我嗎?

我不會嫁給他們任何一人,我在心中輕蔑地想。

有一天,聽說重山家族的繼承人亞歷山大要來,父親堅持要我親自去迎接他,似乎這個人在父親心目中是個理想的人選。但看了那麼多所謂貴族中的精英之後,我已經厭倦了。這一個,也不見得就比那些人傑出;何況,我早已聽說此人放蕩不羈,這樣的人,豈是我期盼的對象?

但拗不過父親,我還是去了。如我所料,他跟他們沒有兩樣,為著權力和私慾不擇手段;但他們也有不同,那就是,他鷹一般銳利的眼中,有一重我無法看透的濃霧。這也是我為什麼擔心的原因。後來的事實證明,我的擔心不是多餘的,但那時,我卻沒有想得太多。

在辯論中,此人的才智如鶴立雞群,他的博聞強記,雄辯滔滔,令周圍的人全都不堪一擊,我看到父親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心中不覺有一些煩悶。然而,正當我心煩氣躁之際,一個轉機出現了。

一個自稱安東尼的年輕人給了亞歷山大狠狠的打擊。我不認識他,嘉賓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但當他從人群中脫穎而出的時候,那耀眼的光輝令周圍的人黯然失色。他鏗鏘的話語,與亞歷山大針鋒相對,甚至駁得他啞口無言,連我都要佩服他的勇氣和智慧。

而他後來的表現,更加讓我驚喜,當他以一首即興揮毫而就的詩篇來回答我關於愛情的論題時,我被他詩中那深邃的愛情感動了,這樣的愛情,不正是我嚮往已久的嗎?我情願作那只白鳥,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奪去我唯一的愛。

父親與我發生了激烈的爭執,這麼多年來,這還是第一次,我沒有料到,這也是最後一次。

「我不否認安東尼的優秀。我剛才已同他會過面,不過他對自己的身世始終含糊其辭,諱莫如深。而我看他的態度,也並不想在此停留。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不會把女兒嫁給一個連自己的身世都不敢光明正大地公佈的人。」

「可是他或許有隱情,我們應該給他一點時間,讓他考慮清楚其中的關節,再作打算。」我知道像他那樣的人,決不可能是泛泛之輩,他不願意暴露身份,或者真是有什麼迫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我據理力爭。

但父親卻聽不進去:「這正是我否決他的原因。如果他的身世有什麼不清白,會給艾洛瓦家族蒙上污點,我又怎麼能冒這個險,把你托付給這樣一個人?」

「如果,那只是如果。父親,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我們不能這樣妄自揣測。何況……我相信安東尼決不是那種宵小之徒。」

父親很生氣:「路易絲,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了?難道你被那個人漂亮的外表迷惑了嗎?我只是要告訴你,我不允許這樣的如果出現。你知道嗎,艾洛瓦家族的使命,將來要你和你的丈夫一同來承擔,我不得不慎重。如果我錯了,不但毀了你,也毀了整個家族!」

這已是父親第二次對我說起艾洛瓦家族的使命,我不禁憤然道:「艾洛瓦家族的使命?到底是什麼使命,讓艾洛瓦家族背負了如此沉重的負擔?我一直想過正常人的生活,跟自己真正所愛的人終生相守,難道這也有錯嗎?」

父親沉默了,片刻後才艱難地道:「家族的使命……是很重大的。現在還不是告訴你的時候,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苦心……但現在,我不能允許你任性而為。我會作出一個有利於你,有利於家族的決定,你必須服從。」

「我不是任人擺佈的傀儡。既然你教會了我堅強與獨立,我就要選擇自己想走的道路!」我毅然道,摔門而去,聽見父親最後的聲音:「路易絲……」那聲沉痛無奈的呼喚,被我鎖在身後的大門,以後無數個黑暗的夜裡,我都在夢中聽到這個聲音,然後渾身冷汗地驚醒。

是我背棄了你啊,父親……

家族的使命,原來就是這個寶藏。就是這個寶藏,這個罪魁禍首,毀了我的一生。它讓人類的貪慾膨脹,引誘著詹姆斯鋌而走險,背叛家族,血洗風語城堡;它讓我被仇恨驅使,浪跡天涯,面目全非;它讓我變得冷酷無情,即使面對自己所愛的人也要鐵石心腸;它讓我欺世盜名,摧毀一顆年輕純潔的心靈;它讓我踏著無數屍首,無數血腥,無數寒冷歸來復仇,它還將讓我犯下更多的罪!是它,是它讓我如此痛不欲生!

好吧,現在,我要揭開你醜惡的面紗,我要將你從深藏的地底挖掘出來,將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要讓那些貪婪的人再次為你大打出手,血流成河,然後一切因你而起的罪惡,都在你的面前一同完結!

所有的思緒像閃電劃過腦際,休輕輕搖了搖頭,似乎要把這些雜念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回頭向詹姆斯道:「公爵,我們走吧。」

詹姆斯在一名侍從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領路而行。穿過無數個雷同的路口,沿著幾乎一式一樣的地道前行,休的心中震驚更甚。如此迷宮般的隧道,如果沒有識路人的引導,孤身獨闖之人只怕一輩子也休想走得出去。但是現在情況卻不同了,只要走過一次的路,他已經熟記於心,再怎樣複雜的迷宮,都已不再能困住他。

約莫行了一個鐘頭,那條地道的盡頭豁然開朗,火把的微光下,眼前呈現一道巨大的石門,門的兩旁矗立著兩尊異獸的雕像,而石門中央是一個從門上凸出,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美杜莎的頭像。萬千條蛇身組成她的頭髮,似乎在蠕蠕而動,她的眼睛幽深,發出碧綠的光芒,當你仔細凝望那雙眼睛的時候,似乎真的被她傳說中的魔力化為了石像,禁不住全身僵硬。

休接過一支火把,在門前細細端詳,忽見美杜莎頭像下方的石門上似有一行字跡,俯身看去,原來刻的是:「凡我艾洛瓦家族子孫,都不得擅開此門,否則人神共憤,魔火焚身,墮入地獄,萬劫不得超生。——波香·艾洛瓦留。」

這位波香·艾洛瓦應該就是艾洛瓦家族的先祖了,想必他在城堡和迷宮落成之時留下了這段警示後人的話,不得妄動貪念,否則就是受了魔鬼的誘惑,墮入地獄,萬劫不復。只是現在他的後人卻顯然早已將他的話當做了耳旁風。

再向他處查看,只見門上隨處刻著古樸的花紋,花紋上還有若干細孔通向門內。休伸手輕撫那些花紋,陷入沉思,隱然覺得這扇門大有古怪,可到底怪在哪裡,又難以言說。眉心微皺,舉起火把上上下下將這石洞考察了一遍,再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詹姆斯在一旁候著,也不敢去打擾,站得累了,扶著侍從在旁邊坐下休息,由得休在洞中潛心思索。

這一天毫無所獲。

翌日,勞爾率軍隊返回城堡,他已撫平叛亂,並在當地開倉賑災,推行減免賦稅的新政,效果卓著,已經成功獲取了百姓的愛戴與信任。經過這些天與百姓近距離的接觸,勞爾深刻地體會到民間的疾苦,也懂得了作為統治者必須事事以人民為重的道理,無論在思想還是行動上,都成熟了不少。

與休談論起此次平亂的過程,將自己總結的經驗一一闡述,莫不切合實際,深合百姓福祉。看到勞爾有了如此可喜的轉變,艾洛瓦家族有了這樣一個肯為百姓設身處地著想的繼承人,復興有望,休的心中也深感欣慰。

最後勞爾提到農民起義軍的領袖,竟是一個年輕的美貌女子,名叫凱特,說起這位凱特,對她雷厲風行的作風,控制那些烏合之眾的手段,以及與他談判時所表現出的絲毫不讓鬚眉的機智都是讚不絕口。

休靜靜聽著,不時微笑。扶植一個合格的統治者,同時為百姓謀求最大的利益,正是他導演這場農民起義的初衷。

與勞爾論完平亂之事,勞爾自去向詹姆斯匯報不提。過一刻,珍妮從樓上蹦蹦跳跳地下來,向休道:「忙了那麼久,今天你可得好好陪人家玩一天啦!」

休不覺莞爾道:「好吧,就當是補償你了。」

珍妮雀躍地牽著他的手道:「好啊,那你就先為我彈奏一曲吧!」拉著他就往偏廳奔去。

那座豎琴依然靜靜地佇立在窗前。休今日心情大好,也樂得撫琴一曲,當下坐在琴邊,展開手指,縱情彈奏起來。

珍妮聽得如癡如醉,待他奏完,方感歎一聲,又羨慕又嫉妒地道:「你怎麼可以彈出這麼美妙的音樂呢?休啊,這座琴為什麼我就不能彈呢?氣死我了!」

對她的直率已經見怪不怪,休笑了一會,沉思一下道:「我想這跟心境有關。這座琴的神奇之處就在於它能感知人的情緒,但必須是達到一定強度的情緒才能打動它,也就是說,不管是何種情緒,只要達到一個極端,就能通過這座琴,表達出內心的感受。」

「是嗎?那我要再試一下!」珍妮喜孜孜地叫道,忙不迭地將休從座位上推開,自己坐了下去,閉目瞑想起來。不一會,她臉上的神情變得無比專注,柔和,隱隱竟似泛起一層神聖的光華,忽然就那麼展開纖指,流暢地彈奏起來。那琴聲是如此的舒緩柔和,與她臉上的安寧和美相得益彰,輕輕叩擊著人的心田,連休都不覺微微醉了。

琴聲止息,餘音裊裊,珍妮這才睜開眼睛,將雙手重疊在心上,似乎自己也被感動得受不了了,輕聲問道:「怎麼樣?」

「很美。」休望著她異彩漣漣的雙眸,不禁又問:「你用了什麼極端的情緒,彈出這麼美的樂曲?」

珍妮的俏臉微紅,淺笑著道:「用極端愛你的情緒。」

休有些怔住了,無言地撫摩那琴,心中的滋味一時難以言傳。忽然,他凝視著琴的眸中閃過一道異彩,那琴身上古樸的花紋,跟那石門上的花紋竟何其相似!心念電轉,剎那間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

唇邊驀地一涼,方才驚覺珍妮已經貼身而立,在他的嘴角印下一吻。他如同被火灼了一般急退一步,急速道:「我想到一件事,必須立刻去處理,你等我一下。」

說罷便欲往外行,剛跨出一步,已被珍妮從背後抱住,嬌聲道:「你才答應過我要陪我玩一天的,不准走。」

他心中一急,急欲分開珍妮環抱住自己的雙臂,不免力氣大了些,忽聽珍妮嬌呼一聲:「痛!」已然鬆開了他。

回身一看,她左手托著右手手腕,黛眉緊蹙,一雙大眼睛裡淚花閃閃,正控訴般地瞪著他,賭氣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你走吧!」

休心中一軟,上前兩步,拿起她的手,雪白的肌膚上隱然可見兩個指印,歉然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珍妮道:「那你得加倍補償我。今天,明天,不管你有什麼事,都得寸步不離地陪著我。」

休心中無奈,這個刁蠻公主耍起無賴來還真是難纏。拿她沒轍,只得道:「好吧。不過你先讓我去辦了這件事好不好?」

「不好,我要跟你一起去。」珍妮竟是一副吃定他的模樣。

休不覺心叫救命,思忖半晌,饒是他智計百出,這一刻竟也一籌莫展,又急於去印證自己的想法,只得舉手投降:「怕了你。你跟我去一個地方,不管看到什麼,都不許尖叫,更不許洩漏你看到的事情。」

珍妮聽他說得鄭重,更是難抑好奇心,一疊連聲地答應。

休牽著珍妮的手偷偷潛進地道,雖然地道入口處有人把守,但風語城堡的地道四通八達,互相交通,詹姆斯並沒有探察到全部的地道,所以當初凱特他們才有機會借其中一條地道潛入城堡來裝神弄鬼。此番休當然是憑借了另一條交通支潛入,就整個網絡而言,也許沒有人能夠熟知全部,但目前為止,仍以休所知的範圍最廣。

初入地道,珍妮不斷驚歎,風語城堡的奧秘真是層出不窮,繼而開始被那些蛛網也似的地道弄得暈頭轉向,擔心被困在裡面,及至見到休毫不遲疑地帶著她在其中穿行,顯然對地形瞭如指掌,又轉而驚歎起他那超人的記憶力與方向感了。

上次詹姆斯領休進來靠的是地圖的指引,因為所有的地道都沒有任何標誌,詹姆斯並不虞他人能夠闖入,即使有人膽敢闖入,也必然為此迷宮所困。豈料人算不如天算,以休本身對這地道的瞭解,再加上他超強過目不忘的記憶力,正乘著詹姆斯的自以為是,成功進入石門所在的洞穴。

看到那扇宏偉的石門,珍妮興奮不已,圍著那些石像一個勁地打轉,一個人絮絮叨叨個不停,早把休先前的叮囑忘了個一乾二淨。

休自持火把,在周圍又點燃數支火把,把整個洞穴照得亮如白晝,再向那石門定睛一看,那些花紋彷彿在一瞬間活動起來,龍飛鳳舞,形狀各異,比豎琴上那些規則的花紋不知要豐富多少倍,但在風格上卻如出一輒。沿著花紋細細看去,直覺心臟在胸腔中撲撲跳動,似乎那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休屏住呼吸,再擦了擦眼睛,放眼全局,一瞬間腦際靈光乍現,石門的奧秘,已然瞭然於胸。不禁驚喜地輕呼一聲。

珍妮此刻正俯身看著那個美杜莎頭像失魂落魄,被他一嚇,差點摔一跤,慌亂中,扯住美杜莎的幾根蛇發才算穩住了重心,轉身向休嬌嗔道:「你幹什麼啊,嚇死我了。」

話音未落,只聽緩緩的「喀喀」聲響,兩人一時聽不出這聲音從何處傳來,都立在當地,凝神細聽。珍妮忽然「啊」地一聲尖叫,撲到休的懷中。

「怎麼了?」休忙問。

「蟲子咬我!」珍妮說著,撫著腿部,低頭去看,卻什麼痕跡也沒有。

休皺眉向四週一望,並沒有發現什麼蟲子,忽見那美杜莎頭像出現一些異樣。原來它以前是閉著嘴巴的,現在卻張開了嘴巴,吐出一條蜷曲的舌頭,舌頭上裹著一個小卷。剛才的機括聲想必就是它發出的,這個機關設置如此隱蔽,若非誤打誤撞,實在很難發現。

休輕「咦」一聲,疾步上前拿起那個小卷,展開一看,原來是一張羊皮紙,上面寫著一句令人費解的話:「沼氣,產自腐敗的植物,與空氣混合,遇火即燃。」藏在這麼隱秘的地方,應該是十分重要的東西,可又似與這石門毫無關聯,休不覺眉頭大皺。

珍妮也探頭過來看,同樣被這句話搞得一頭霧水,輕聲問道:「這句話什麼意思?」

見休皺眉不語,又問道:「很重要的東西?」

休點了點頭,將那張羊皮紙捲成小卷,收在身上,再在美杜莎的蛇發上一一試探,當抓住其中一根蛇發用力扳的時候,那條舌頭便縮了回去,嘴巴也閉了起來。想來剛才珍妮就是被那條伸出的舌頭給頂了一下,她自己疑神疑鬼,以為是被蟲子咬了。

轉眼間珍妮又開始得意起來,笑嘻嘻地道:「我發現了這麼重要的東西,你該怎麼獎賞我?」

休眉頭微皺,看向她時,見她俏臉微仰,星眸半閉,嬌唇鮮紅欲滴,心中一動,便摟過她的纖腰,在她唇上輕輕吻了下去,柔聲叮囑道:「這裡的事情,你切不可向任何人提起,這是我們的秘密。」

珍妮柔順地點頭,休便牽了她的手一同出洞去。

白色及地的窗簾在風中搖曳,幽幽的琴聲綿長婉轉,似有無限哀怨。月光透過白紗的縫隙,傾瀉在撫琴人的螓首上,蒼白地襯托出她輕顫的睫毛下淒迷的眼神,沿著香肩水瀉而下的黑髮,雪白的長袍下擺閒散地鋪撒在地毯上,隱隱露出一雙羊脂白玉般美麗動人的纖足。她潛心撫琴已不知多長時間,那無盡纏綿的琴聲透露著她的心事。

「走吧,我們該走了。」一把充滿磁性的男聲響起,琴聲嘎然而止。她的手卻仍然按在琴弦上,一動不動,也不發一言。

「時間到了。」男聲再次道,語調中帶著一絲憐惜。

「一定要走嗎?」她平靜地道,似乎心中已作了一個決定,聲音中透著決絕的意味。

「除了離開,你還有別的選擇嗎?不要違抗我的意志。」

「我已經違抗過你那麼多次。」

「以前是我太放縱了你,但現在我不能看著你再錯下去了。即使是用強迫的手段,我也必須帶你離開這裡。」

「我不會走。」

「留下來又有什麼用?那個人決不會愛你。你的犧牲將毫無意義。」

「我不在乎。除了愛,我已一無所有。你要我走,就等於要我死。」

「癡兒……你什麼時候才會醒悟啊!你愛上的不過是一個虛象,一個漂浮在空氣中隨時都可能破滅的氣泡!」

「不,你錯了。我很清楚自己愛的是什麼。我的愛,是活生生的,我的愛,給了這世上唯一值得我愛的人。我決不後悔。」

「她有什麼值得你愛?她一直都只是在利用你,她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只不過別有用心,你難道不明白嗎?當你威脅到她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趕你走,難道你還看不出來像她那樣鐵石心腸的人是不會為你所動的嗎?」

她的眼角無聲地滑落一滴淚,胸口劇烈地起伏了一下,卻並沒有說話。

「如果你的愛能得到同樣的回報,或許我不會阻止你。我不是一個那麼保守的父親。但我卻敢肯定,那個人決不會為你作同樣的犧牲!她的心不屬於陸地上的一切,她的心渴望沖天而起,渴望霄漢的清絕,她不會為你停留,為你羈絆。她的確獨一無二,所以她也決不會被任何人分享。你比我更瞭解她,為什麼還要這麼折磨自己?」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緩緩道:「沒錯,我知道。你說的都很對。」

「知道你還堅持?」

「堅持。」

「不後悔?」

「不後悔。」

「如果她要殺你?你已經威脅到她了,她不會允許你繼續存在!」

「保護她。」她的聲音變得冷靜而堅定,似乎天崩地裂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心了。

「癡兒……」他感歎道。沉默良久,他再次喟然歎息一聲:「或許我會後悔再一次的放縱你……但是,如果她對你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我決不會放過她!」

「父親……」她站起來,向他走去,深沉而熱烈地擁抱著他,珠淚盈盈:「謝謝你。」

勞爾歸來的第二天,正當城堡中人都以為這場災難已經平定,大家都放鬆了心弦的時刻,卻又收到另一個壞消息。與艾洛瓦家族簽訂整年價值500萬法郎合約的中亞商團忽然銷聲匿跡了,如同阿拉伯神話一般。附帶賽門曾承諾的為艾洛瓦家族開闢通往印度商路的前期投資200萬,艾洛瓦家族此次共損失700萬法郎。對於已經遭受了沉重打擊的詹姆斯來說,這不啻於雪上加霜,外強中乾的艾洛瓦家族在這個致命的打擊下,更是搖搖欲墜。詹姆斯的病情再次惡化,臥床不起,勞爾整日整夜侍奉在側。

詹姆斯自知時日無多,這日午後趁神志清楚的時候,摒退所有侍從,將寶藏的秘密一一告訴勞爾,要他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寶藏,不能被他人奪取。勞爾聽畢,心中思潮翻湧,就是這個寶藏害他父親犯下滔天罪惡,不但一輩子良心難安,而且為了找尋寶藏耗盡一生心力,到最後仍然兩手空空。

他歎息一聲,道:「父親,都到了今天,您還放不下那個寶藏嗎?其實這世界上有什麼比親情、友情、生命更重要呢?能夠開開心心地生活,問心無愧地過完自己的一生,不是更讓人滿足嗎?您好好養病,快些康復起來吧,那才是我唯一希望的。」

詹姆斯怒道:「我一生的心血都耗在這個寶藏上,決不能失敗!或者在我活著的時候我看不到寶藏了,但是你一定要替我找到它!你不能讓任何人搶走它!我就要死了,你還不答應我嗎?」

勞爾默然無言,看他父親那震怒的樣子,氣喘吁吁,眼中不覺泛上悲哀的神色,勉強道:「好吧,我會照您說的去做。您不要再為這些事操心了。」詹姆斯的神色這才緩和下來。

那個晚上,在詹姆斯的要求下,勞爾同休再次入洞查看了一次。在那寬闊的洞中,勞爾震驚地看著先輩留下的宏偉遺跡,心中感慨萬千。休指給他看波香·艾洛瓦的留言,勞爾看罷一言不發。

休問道:「你認為我們應當發掘這個寶藏嗎?」

勞爾看了他一眼,似在琢磨他這句問話的用意,反問了一句:「您難道不希望找到這個寶藏嗎?如果您的答案是否定,那您又為什麼會站在這裡呢?」言辭尖銳。

休悠悠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這個寶藏其實不屬於任何人,誰也沒有資格觸動它。但換一種說法,也就是任何人都能夠擁有它,誰找到它,誰就是它的主人。難道你不想成為這樣一筆巨大財富的主人嗎?那時你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了。」

「我以為您會與眾不同,原來我錯了。在財富和權力的誘惑下,任何人都一樣。」勞爾有些輕蔑地道。

「是嗎?」休微笑地審視他。「你倒是清高。看來你是不稀罕這個寶藏了,何妨送給我,我拿來倒是有用處。」

「您真的想要?」勞爾一雙眼睛露出失望之色。

「我當然想要。」

「您想要寶藏,寶藏可不一定會屬於您,現在這個門就是您最大的障礙。您想要的話,先打開這個門吧。」

「你不用幸災樂禍。這個世界上有什麼可以難倒我?區區一扇門,就想阻止我嗎?」休冷笑一聲。

「什麼?您的意思是……」勞爾吃驚地看著他。

「我說,只要我想進去,隨時都可以。」

「……」

「你現在是否要改變選擇?你仍然可以擁有寶藏,在我打開這扇門後,你殺了我,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了。」

「伯爵……您……總是這麼讓人驚訝。不,我想,您還是不要去動這扇門吧。這寶藏是一切罪惡的根源,我不願意見到它,不論它是多麼的炫目。」勞爾斬釘截鐵地道。

「可是我說過,我想要這個寶藏。」

勞爾的額頭上沁出冷汗:「您不要逼我。這個寶藏不應該出現的。」

「你的心地很高貴,這樣的財富都不能打動你的心。不過你這樣,會毀了艾洛瓦家族。」休的神情波瀾不驚,但這句話卻如一支利箭,穿透了勞爾的心。

他驚道:「您說什麼?」

「你的清高,會使本來就一蹶不振的艾洛瓦家族加速走向衰亡。現在艾洛瓦家族損失了未來5年的賦稅收入,而你目前正在推行減免賦稅的新政,如果你不出爾反爾,你們就會餓死;如果你違反諾言增加賦稅,你好不容易在百姓中重建起來的信任和希望就會毀於一旦。不利用這個現成的寶藏,你又怎麼能度過這個難關呢?」休似笑非笑地看著勞爾,後者的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

「你以為我覬覦寶藏。財富和權力,我缺少什麼?天下之大,又有什麼是我在乎的?」他微笑地搖了搖頭,回身看著那扇石門。

勞爾望著眼前這個他再也看不透的人,心中念頭急轉,忽道:「那麼您要寶藏做什麼?」

「既然你不要寶藏,而又對目前的困境束手無策,我只好當一回惡人,全當我覬覦寶藏吧,來替你打開這個門。然而老天懲罰我的貪慾,我什麼也沒得到。在我走後,你找到了寶藏,為了你的百姓,你動用這筆寶藏,沒有人敢說你不對。難道不好嗎?」他回過頭,含笑看著勞爾。

勞爾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我這麼苦心孤詣,你就不給我一個答覆嗎?未來的艾洛瓦公爵。」休調侃地道。

「如果是這樣,我怎麼可能反對?伯爵,對不起。」勞爾的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既然決定了,那麼讓我們來確定一個開門的時間。明天晚上。我希望公爵會在場,他看來對我不太放心呢。」輕輕笑了一下,就轉身出了洞穴。

是夜,洞穴中照休的吩咐,點燃了數百支蠟燭,將整個洞穴照得亮如白晝,那座神秘的豎琴被安放在石門前方,只有8名最忠誠的侍從允許入洞,待寶藏開啟之後鎮守洞口。

詹姆斯在兩名侍從的攙扶下入洞,坐在一旁的軟榻上,他因為寶藏即將開啟而興奮得滿臉潮紅,胸膛劇烈地起伏,鷹爪一般的手緊握著軟榻的扶手,青筋暴露。勞爾站在他身旁,略帶憂慮地注視著他。

休最後入洞,身著黑色的長袍,臉色如玉般潔白,黑色的瞳仁裡蘊藏著一團如冰如火的光芒,隱隱地燃燒著。他站在那座豎琴旁,目不斜視地道:「我要開始了。」說罷伸出手來按著琴弦,那雙手通體雪白,纖長的手指似蘊含著無窮的操縱命運的力量。

詹姆斯忽然道:「且慢!」

「公爵還有什麼疑問?」

「您還未向我們解說到底要如何開啟這扇門。」

「是這樣。」休微微一笑:「這座石門的設計巧奪天工,它的開啟,不是用普通的鑰匙,而是用——音律。它靠聲波開啟。而且必須是這座豎琴所發出的特定的琴聲才能開啟。」

他這番話一出口,不但是詹姆斯,洞內所有人都露出震驚的神情,看著那座石門,一片驚歎。

「那門上的許多小孔就是接收聲波的管道嗎?」勞爾沉思地問道。

「不錯。」休讚賞地看著他。

「但您又怎知哪首曲子才是正確的開門音律?」勞爾接著問。

休指著石門朗聲笑道:「開門的樂譜不就刻在門上的嗎?」

勞爾定睛看去,滿眼的花紋上下翻飛,凝神細看才發現原來那些花紋竟都是變了形的音符。開門的方法和曲譜明明就清清楚楚地擺在門上,這許多人卻都有眼無珠,視而不見。

詹姆斯懊惱之餘,對此人的智計更是忌憚,迫不及待地道:「既如此,就請伯爵開啟石門吧。」

休點一點頭,回身面對豎琴。錚錚的琴聲在這個空曠的洞穴中迴盪,從那扇門

上傳出「喀喀」的機括聲,顯然一個音符對應著一個機關,那複雜的機關正在逐個逐個地開啟,詹姆斯不覺喜上眉梢。

誰也沒有注意到,琴聲漸漸變得有一些詭異,燭火隨著琴聲搖曳,映照出眾人癡迷的面容。琴聲變得越來越冷,洞中的空氣也似乎凍結起來,眾人的神智都漸漸恍惚起來,只覺徹骨的寒冷,似乎被堅冰凍住了手足,動彈不得。

休的眸中異芒閃爍,他正以琴聲,催眠著洞內的人。

琴聲忽然嘎然而止,與此同時,不知從何處起了一陣旋風,洞中數百支蠟燭轉瞬間熄滅了大半,只餘下十數支還昏昏地燃燒著,洞中陷入一片黑暗。遇此突變,洞中人等卻沒有什麼反應,竟已被休的琴聲魘住。

忽聞一聲驚叫,從洞口傳來,在這黑暗中,令人毛骨悚然。眾人呆滯地回頭望去,都禁不住渾身冷汗,神志霍然回復。

那洞口閃爍著妖異的綠光,綠光的中央憑空漂浮著一把匕首,被那光襯得變成暗綠色的十字的柄,一圈圈地轉動著,似乎有了生命,要擇人而噬。詹姆斯的臉色變得煞白,目中的神情恐懼已極。勞爾盯著那把匕首,臉上的肌肉抽動著,一聲不吭地護在了詹姆斯的身前。

忽聽一個拖長了的尖利的聲音:「還我命來——還我命來——」忽近忽遠,忽強忽弱,飄忽不定,如鬼魅一般,令人寒毛倒豎。死一般的寂靜中,忽然響起「滴答」聲,竟是有人嚇得尿了褲子。

詹姆斯啞聲道:「去看看那是什麼?」卻沒有一個人敢動半步。

一陣「哐鐺、哐鐺」的聲音由遠及近,似是鐵鏈拖地而行的聲音,洞口乍然現出一個渾身血污的身形。綠光映著他泰山一般雄偉的身軀,鬚髮皆張,怒目圓睜地盯著詹姆斯。

忽然,那把懸空的匕首激射入他的胸膛,鮮血噴薄而出,順著他手足上的鐵鏈滴落在地上。他怒吼一聲:「詹姆斯,當年你就是用這把匕首謀害我,今天你還不償我的命來!」

勞爾喃喃道:「伯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只聽「砰」地一聲,有人嚇得昏了過去。跟著撲通之聲不絕於耳,餘人皆抖抖嗦嗦地跪在了地上,生怕被漢普頓的冤魂殃及池魚。只有休仍卓然而立,凝視著那個冤魂,眸中閃耀著寒芒。

「你終於來了……」詹姆斯軟癱在榻上,掙扎地道。

「五年前的今天,你為了這個寶藏,血洗風語城堡,殘害了157條人命!這些冤魂,都跟我一樣,因為仇恨而不能升天,在地獄中受苦,我們決不能放過你!我等了那麼久,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今天,就是你償還這筆血債的時候!你還我命來吧!」漢普頓抖動著鐐銬,一步一步向詹姆斯逼近。

周圍響起一片鬼哭狼嚎般的聲音:「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你還妄想佔有艾洛瓦家族的寶藏嗎?你敢違背祖先的遺命嗎?這就是你背信棄義的下場!現在償還你的罪吧,償還吧!」

「償還吧——償還吧——」群鬼附和著。

又有一個人嚇得昏死過去,卻哪裡有人敢去過問。

詹姆斯慘然一笑:「我本來也沒有幾天命了,竟然還是逃不過。這真是天意,天意!」他忽然狂笑起來,笑聲中夾雜著劇烈的咳嗽,幾乎要把內臟都咳出來,嘴角帶著粉紅色的泡沫,艱難地道:「我把命還你!你放過勞爾吧,他什麼都不知道,都是我做的!」

漢普頓陰森地一笑:「冤有頭,債有主,你用你的血洗清罪惡,我就原諒他!」說著從胸膛上抽出那把匕首,一股血箭噴湧而出,將匕首扔在詹姆斯面前。

詹姆斯面如死灰,顫抖著撿起那把匕首。

「父親,不要!」勞爾發瘋一般地抱著他的腿叫著,「伯父,請您原諒他吧!我願為他贖罪,我替他死!請您原諒我的父親吧!」他哭喊著,神志昏亂地去搶奪詹姆斯手上的匕首。

「拖開他。」詹姆斯啞聲道,面對死亡,他反而冷靜下來。剩下沒有嚇昏的兩個侍從瑟瑟發抖地將勞爾從詹姆斯身邊拉開,竭力壓制著他的苦苦掙扎。

「勞爾,聽著,你說得對,人應該問心無愧地活著。我已經犯了太多罪孽,悔之晚矣。現在是我贖罪的時候了。你不必悲傷,因為我從此也可以解脫了。你要好好活著,重振艾洛瓦家族的雄風。你要為我活著,聽見了嗎?答應我!」詹姆斯厲聲道。

勞爾絕望地看著他的父親,嚎啕痛哭。

「我這就把命還給你!」詹姆斯慘叫一聲,雙手將匕首推入自己胸膛,緩緩歪倒在軟榻上,那張本來扭曲著的臉慢慢舒展開來,喃喃道:「你原諒我了嗎?」

漢普頓瞪著他的雙目殺氣漸漸斂去,緩緩道:「我原諒你了。」轉身而去。綠光消散,周圍也重歸於寂靜。

詹姆斯的目中閃現一道光彩,然後安靜地閉上了眼睛。勞爾掙脫開那兩個侍從,跌跌撞撞地衝過去撲在他的屍身上,失聲痛哭。

休背轉身去,眸中泛起一絲憐憫的神色,輕聲道:「上帝原諒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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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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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驚變

巴黎傳來噩耗,路易七世遇刺身亡,刺客成功潛逃,朝野一片混亂。同時英國借口邊境貿易協定不公,聯合了日耳曼帝國在法國西北部邊境挑起戰端,因國王新崩,新王尚未登基,法軍士氣低落,被英國、日耳曼聯軍節節進逼,戰火一直蔓延到布維納,竟無一員戰將得以抵禦外侮,朝野震驚。

在此關鍵時刻,又盛傳法國兩個王子為爭奪王位繼承權,矛盾重重,致使前方戰事不利,後方根基堪憂。戰事陷入膠著狀態,對法國大是不利。

休聞訊早已火速趕回巴黎,朝中的情形,比他想像中更糟。朝中已分裂為兩大陣營,一方是支持菲力浦的,另一方是支持路易的,雙方勢均力敵,僵持不下。

本來,菲力浦已被立為太子,理應登基為王,但反對派聲言國王之死與太子有關,堅決反對他登基,連安德雷娜王后似也偏向路易一方,致使新王遲遲不能立,政局動盪不安,英國與日耳曼聯軍更加肆無忌憚。

在對抗外侮的方略上,菲力浦力主戰,路易力主和,均是針鋒相對,各不相讓。朝中逞口舌之爭,前方將領又指揮不當,後勤供需等嚴重滯後,法軍屢戰屢敗,士氣低迷到極點。在此情形下,又有不少主戰派倒向了主和,希望憑割地賠款,向英日聯軍求和,再轉而穩定政局。

此時此刻,掌握巴黎防禦重責的龍騎兵的作用凸顯了出來,在任何派系之爭中,無論是誰,都必須獲得兵權,誰獲得了這一巨大的權力,誰才能在殘酷的權力之爭中最後勝出。因此,休的立場將對這場權力鬥爭乃至整個英法戰爭產生巨大的影響,兩方派系都爭相拉攏他。

以私交而論,顯然路易與休的感情更為融洽,因此自從休回到巴黎之後,路易一方開始佔據上風。但休回到巴黎後便一直閉門謝客,只是宣佈將參加三日後召開的貴族院會議。這次會議將討論戰與和的問題和王位繼承權問題,事關重大,將決定法國未來的命運,屆時兩個王子都將出席會議。無論誰勝誰敗,牽連太廣,失敗者必然付出慘重的代價,巴黎此刻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會議前一天晚上,一輛輕便馬車停在了休的歐伯爵府邸前,車上下來一個身材頎長的人,裹著斗篷,帽簷低垂,看不清面容,但其舉手投足都透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尊貴感。來者向門內的守衛出示了一張證件,守衛現出恭謹的神態,任由來客進入。來客穿過花園,逕直走向休的書房,顯然對此地的環境熟悉異常。書房的窗戶上透出燈光,顯然,休還在那裡籌劃著明天的會議。

來客登上樓梯來到書房門外,也不敲門,握著門柄輕輕一轉,門無聲無息地開了,只見休背對著門坐在書桌前,正奮筆疾書,也不轉頭,忽然道:「我就知道你會來。」擱下筆站了起來,走到房間中央,朗若星光的雙眸直視著來客。

來客輕笑一聲,逕直走進房間,在休適才坐過的椅子上坐了下去,這才掀開斗篷,摘下帽子,將帽子漫不經心地拋在桌上,恰好蓋住休剛才寫下的一疊書稿。燈光下他的藍眼睛深不見底,閃爍著探究的光芒,臉上掛著可令日月失色的笑容,向休道:「你怎知我會來?」

休隨手將門鎖上,這才走過來拉開書桌對面的椅子,好整以暇地坐下來:「我的立場將關係那麼多人的生死存亡,你再怎麼智珠在握,也應該關心一下我會站在哪邊吧。」

「那麼你究竟站在哪邊?我想憑我們之間的默契,你應該不會讓我失望才是。」

「在我回答你之前,你能否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說。」

「是什麼促使你加入這場權力之爭?我以為你不在乎權力。」

「一個人什麼也沒有了,寂寞太久,有一天忽然發現原來他的心還沒有死,還渴望榮耀,那麼他會怎麼做?難道做一個縮頭烏龜會贏得榮耀嗎?你也知道,我大哥的性格太軟弱,的確不適合做國王。法國要在未來的日子裡大展宏圖,開疆拓土,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

「可是這一次是他主戰,你主和。」

「戰與和要看時勢。如果戰利當然主戰,和利自然主和。目前的形勢對我們大大不利。首先父王遇刺,對我國的政局震盪不小,而刺客到現在仍逍遙法外,究竟是誰操縱了這個陰謀,還是個懸疑,也是一個不可測的危險因素。另外,我國西北部領土事實上長期被英國貴族以聯姻和繼承的方式所佔領,我們在那裡作戰,將處於絕對的劣勢,這是一個歷史遺留問題,決不會因為這場戰爭而有所改變。第三,以我國目前的國力,要維持這樣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實在不堪負荷,而如果最終我們還是以失敗告終,損失就會更加慘烈。第四,英國日耳曼聯軍的統帥弗朗得爾伯爵驍勇善戰,用兵如神,我們卻沒有這樣天才橫溢的將領堪與匹敵,加上現在英日聯軍每戰必捷,正是士氣如虹,我們卻士氣低落,即使堅持戰爭,也難逃戰敗的命運。既然如此,為何不把損失減少到最低限度?我們將通過談判,盡力保全法國的利益,這樣也可以避免大量的人員傷亡,保存了實力。等到我們穩定了內部,那時再重新部署一切,逐漸奪回我們在西北部失去的利益。」說罷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休。

休沉吟未語,忽然道:「如果我作統帥又如何?」

路易目中寒芒一閃道:「你該知道這是一場九死一生的戰爭,你不可能贏。何況——我也不希望你趕這趟渾水。」

「看來我要叫你失望了。」休悠悠歎了一口氣道。

「我費這麼多口舌也不能打動你,早知道就不來了。你這傢伙,總是這麼固執。你一回來就閉門謝客,我就猜到你要跟我對著幹,雖然知道你決定要做一件事了就是十匹馬也拉不回來,我還是巴巴地趕了來,希望你看在我們朋友之情,不要去送死。誰知你……」

休忍不住微笑道:「浪費了你一片苦心。好啦,你的心意,我心領了,謝謝。

我不會去送死的,沒有把握的事我是不會做的。我一定會平安歸來,參加你和伊麗莎白公主的婚禮。只是我懷疑,那時這個婚禮會否由於英國的戰敗而延期。」

路易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似有些自言自語地道:「這麼說來,要是你勝了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不過……我還是真的希望,你不要去冒這個險。」

休笑道:「難道我真會有去無回?你少咒我了,真不知你是要幫我還是害我。」

路易也忽然一笑:「我不幫你也不害你。一切全看你自己了,這叫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相信命運在我的手中。」

「……沒見過像你這麼自信滿滿的人。好了,現在換你回答我的問題了。你去風語城堡這一趟,把人家搞得烏煙瘴氣,連詹姆斯公爵也一命嗚呼。你的手段可真是夠狠。為什麼?你可不要告訴我,他的死跟你無關。」

「你都猜到了,我又何必否認。我已查清,五年前風語城堡的確發生了滅門慘案,是詹姆斯和重山家族聯手所為,為的是——艾洛瓦家族世代鎮守的加洛林王朝的寶藏。」

「什麼?這麼說來,那個寶藏是確有其事了?」

「沒錯。我已經找到寶藏的所在,只是因為巴黎發生了這樣的突變,還沒有來得及將它取出來。」

「……告訴我,你是怎麼讓詹姆斯伏法的?」

「他是自盡的。當我要打開寶藏的門戶時,漢普頓公爵的靈魂出現了,向詹姆斯索命。他在他的靈魂前懺悔,用他的鮮血洗清自己的罪惡,也算是一種解脫吧。」休的語調低沉。

路易質疑道:「靈魂?這世上真有靈魂嗎?」

休不置可否:「你認為呢?」

一個心領神會的笑容悄然浮現:「所謂的靈魂,只怕不過是個局吧。你說過要為路易絲討回公道,果然言而有信。只是你的手段,也未免卑鄙了一點吧?」

休有些厭倦地道:「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路易雙眉一軒:「那麼另一個元兇你準備怎麼對付?」

「亞歷山大……他剛剛繼承了重山公爵的爵位……費迪南德幾乎跟詹姆斯在同一時間命喪黃泉,這冥冥之中的安排,確令人唏噓。我暫時沒有精力去對付他,等我打完這場仗,再從長計議吧。」

路易的眼中光芒閃閃:「你讓沙利文給我帶回來的那個殺手什麼也不知道。這些事要不是我問你,你會告訴我嗎?為什麼會有這諸多隱瞞?」

休沉默不語,片晌才道:「因為有一些事情我還沒有看清。等我看清楚了這些事,我自然會把一切源源本本地告訴你。」

「你想一個人為路易絲報仇嗎?為什麼,你愛她?我不相信你苦心孤詣費盡心力地做了這麼多,只是欽佩兩個字這麼簡單。」

休抬起眼睛來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道:「不錯,我愛她。」

路易的神情滯了一滯,緩緩道:「那麼,她愛你嗎?」

「不,她不愛我。」他深深凝望路易,後者的眸中閃過一道光彩。「她愛的是你。」

路易的眼中泛起波濤陣陣,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沉聲道:「算了,我要回去了。」說著拿起桌上的帽子,在手中轉了轉,換了一種嚴肅的口吻道:「戰爭的事,我決定不再插手,但是——王位的事,我希望你也不要插手。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你還是保持中立的好。」

「我只做我該做的事。」休衝他點了點頭,那一刻,他腦海中掠過的是路易七世冰冷的屍身,那臉上悲痛欲絕的神氣。他一直不明白是什麼使得這位賢明的君主在臨死前如此悲傷。那種悲傷,令他渾身冰冷,他的死,令他回想起以前他所托付給他的種種重任。現在他面對的是整個國家的興亡,所以,他決不能退縮,這一次,他必須贏。

路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輕輕點了點頭,起身離去。休並不再看他,將眼睛轉向窗外的一片黑暗,眸中泛起一陣波瀾。

貴族院會議於早上八時舉行。那些老頭子們起得很早,八點不到,已經聚集在金碧輝煌的會議廳裡,互相交談著。大多數人已有默契,他們是保守的,結論似乎已是他們心照不宣的共識。

八點差五分,歐伯爵休進入會議廳,他身著傳統的上議員服飾,紅色的絲絨長袍,肩上綴兩條用金線繰邊的白鼬皮飾帶,戴著白羽毛帽子,腰際佩掛著一把金柄佩劍。與那班垂垂老矣的老古董相比,益發顯得丰神俊朗,面如冠玉,目若流星。

休落座之後不久,菲力浦和路易也先後到來,幾乎是同時進入大廳,但兩人皆對對方視而不見,逕直走到王座兩旁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眾議員皆起立向兩人致敬。菲力浦笑容滿面地沖議員們舉了舉手表示回禮,路易則一臉漠然。

八點整,黑杖宣禮官在門口宣佈:「升堂!」會議正式開始。

經過繁複的禮儀,王家書記官宣佈了本次會議的第一個議題:此次英法戰爭的戰略。各位上議員的發言按長幼順序,即進入貴族院的先後順序進行,休將會是最後一個發言的。

休心中明白,所有議員中,多數偏於保守,要說服這些人,困難重重。但他擔心的倒不是這個,而是另一個除他之外最年輕的議員——財務大臣埃夫勒伯爵格裡菲思。

他掌管著法國的經濟命脈,他的一句話可以令國王也要忌憚三分,所以他的態度,將是至關重要的。但至今為止,他的座位仍然是空的。休與這個人並沒有深交,因為他一向很少參加社交活動,只是經年累月地跟那些枯燥的數字打交道,所以他也沒有什麼知心的朋友,要探索他的想法,根本就沒有渠道。

排第一位的是吉耶那公爵,貴族院的元老,滿頭的白髮,但精神仍然矍鑠,他站起來,一邊摘下金邊眼鏡,一邊用沙啞的嗓音道:「從我國目前的情況看來,各方面都不利於戰爭。戰爭拖延得愈久,我們的損失愈大,姑且不論人員的傷亡,僅僅是經濟上的損失,我們就難以承受。必須盡快結束這場戰爭,不管用什麼方法。現在有很多人都贊同和談,雖然和談的條件還不甚成熟,在目前的情況下和談,我們會吃較大的虧。但若是繼續戰爭,我們已經在節節敗退,如果等到他們兵臨城下的時候再來和談,我們就會損失更多。比起戰敗帶來的損失,相信和談的結果會好得多。不知諸位有什麼更好的提議?」說罷向全體議員鞠了一躬,坐回座位。

之後那些議員的發言皆大同小異,第十一位議員的發言也已接近尾聲,但第十二位議員格裡菲思仍然影蹤未現。休的心下稍感焦灼,如果不能確定格裡菲思的立場,他的發言將難以針鋒相對,切中要害。

第十一位議員的發言也已結束,正當他鞠躬坐下時,會議廳的大門忽然洞開,一個身穿紅絲絨長袍,懷抱一大摞文件,體形消瘦的中年男人大踏步走了進來,他先走到王座前向王座行禮,再向菲力浦和路易致敬,最後才回過身來向眾議員道:「各位,對不起,我來晚了。事關法國的前途,我不得不慎重準備,這裡有一份法國經濟現狀的分析書,請各位過目。」正是格裡菲思到了,休的心中落下了一塊大石。不管他主和還是主戰,只要能先聽到他的論點,就有了駁斥或者加強的根據。

格裡菲思說著向菲力浦、路易及每個議員都分發了一份他帶來的分析書,才走回座位,環顧了一下四周,眼中閃耀著冷靜睿智的光芒,清了清嗓子道:「相信前十一位議員的意見都是贊成和談。這本是大勢所趨,誰都知道,法國目前處於極端的劣勢,要堅持戰爭,就要付出慘重的代價。但是——」他突然話鋒一轉:「我認為,我們應該打這場仗。」

此言一出,周圍一片嘩然,議論紛紛。休看了一眼菲力浦和路易,前者露出鼓勵的神情,顯然這兩個人站在一邊。菲力浦能夠籠絡到格裡菲思這樣的實力派人物,手段也是非同小可。路易仍然是什麼也不關心的表情,休心中明白,通過昨晚的對話,他們已經達成默契,儘管路易不贊同戰爭,但今天的辯論,他將不會插言來反對他。這也就去掉了一個最強的對手。

格裡菲思提高了聲音道:「諸位,請靜一靜,待我把話說完。有沒有道理,大家等會兒再下判斷吧。」

他冷靜的聲音在大廳中迴響,不是十分洪亮,但儒雅而極具磁性:「目前的戰事的確對我國不利,如果不能盡快結束戰爭,對我國的政治、經濟都會產生巨大的打擊。但,如果一力求和,只會使我國遭受更大的損失。」

環視周圍,見眾人都凝神靜聽,接下去道:「布維納以北的國土,目前已盡數被英日聯軍佔領,如果和談,他們決不會放棄這一既得利益,也就是說,我們將喪失將近十分之一的國土,那是不可想像的。再加上經濟方面的賠款,我們的損失將是不可承受的。而相信有良知的國人也決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如果這一次我們妥協,英國仍然會得寸進尺,法蘭西的驕傲和榮耀將從此一蹶不振!諸位,請仔細考慮,如果我們堅持戰爭,哪怕拖得久一點,就我國目前的經濟實力來說,諸位可以在我的分析書上看到——我們是可以承受下來的,只是會稍顯窘迫——我可以對此完全負責。只要我們堅持,英國與日耳曼畢竟不能持久,我們一定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他言簡意賅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又冷靜地坐了下去。

這番言論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會議廳掀起了辯論的熱潮。等大廳內的聲音逐漸安靜下來,王家書記官開言道:「請新的上議員歐伯爵發言。」
休站了起來:「諸位,我的意見與埃夫勒伯爵一致。」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格裡菲思投給他一個讚許的眼神,菲力浦也帶著驚喜的神情看著他,顯然在這之前他以為他會跟路易站在一邊。路易不動聲色地看著窗外,眼中還是閃過一道遺憾的光。

休向格裡菲思微微頷首致意,接著道:「主戰的必要性在於這場戰爭的成敗將對我國產生長遠的影響,如果不戰而屈,將使我國的聲望跌落到谷底,使我國在未來的歐洲事務中喪失發言權,也勢必影響到我國在海外的利益。這種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頓了一頓續道:「唯今之計,只有堅持戰爭。我們能夠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原因有四:一、英國與日耳曼的聯合是基於純粹的利益,如果這一個合作的基點受到動搖,英日聯軍的穩定就會受到動搖。此次戰爭英國是主導,我們將對日耳曼許以厚利,他們一直垂涎我國東北部經濟的繁榮,我們就開放東北部邊境城市,允許他們入境自由貿易,離間兩國的合作。到時日耳曼無心戀戰,兩國之間必生齟齬,再難合作無間,我們再乘勢出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予他們以狠狠打擊,奪回主動。日耳曼眼看戰局不利,為了保護在我國東北部貿易的權利,必然退兵,英國獨力難支,定不能持久與我們相抗。」

這番分析一針見血,震懾全場,聽得不少人暗暗點頭。

休氣勢更盛,繼續深入分析:「二、我國目前之所以每戰不利,皆由於國王新喪,新王未立,所以士氣低落,加之統帥指揮無方,才導致慘敗。今天的會議,將決定王位繼承人,只要新王冊立,必然士氣大振,再委以能征善戰之驍將坐鎮前方,必能使戰局扭轉。三、戰爭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布維納以北地區雖然淪陷,但民心所向,皆願重歸祖國懷抱,只要當地軍民能夠協助我們擾亂敵方,英日聯軍後方不穩,更會加速潰敗。最後,我國目前的財力足以支持這一場戰爭,這一點剛才埃夫勒伯爵已向我們保證過。既然從各方面分析,我們都必須打這場戰爭,而且能夠贏得這場戰爭,為什麼還要屈辱求和呢?請各位議員仔細考慮我的意見。」

貴族院的兩顆新星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同一個立場,這種效果不可謂不是爆炸性的,而休的這番分析又是入木三分,振聾發聵,說得不少人亦變得熱血沸騰,大廳中的議論達到了高潮。

於寨公爵諾梯埃忽然站起身來道:「戰爭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歐伯爵剛才說可以派遣能征善戰的驍將坐鎮前方,但我看現在朝中只怕沒有這樣堪勝重任的將領吧。統帥是一支軍隊的靈魂,如果沒有明察秋毫決策於千里的統帥,無論其他的方面再怎樣完善,仍然不能保證戰爭的勝利。所以這場戰爭決不能這麼草率。請各位斟酌。」

他的話音剛落,便有幾個聲音同時附和。此人乃重山家族費迪南得的堂兄,也即亞歷山大的伯父,貴族院的元老之一。臨坐下之際,冷冷地掃了休一眼,目光凌厲。休心中一動,瞥了一眼路易,見他嘴角浮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若非他們彼此瞭解之深,決難發現那個表情的意義。休的面容剎時間陰沉下來。

格裡菲思站起來道:「於寨公爵此言差矣。朝中現在就有一位智勇雙全的戰將,大家為何還要妄自菲薄?歐伯爵,捍衛法蘭西尊嚴的重任,非您莫屬啊!」

休的身軀微微一震,他本已決定要毛遂自薦當此責任,豈料此人竟先他一步,提出這個建議。法國目前朝中的將領並無一人能夠擔此重任,這也是休思量幾日,最終決定攬下這個苦差事的原因。法國實在是輸不起這場戰爭,非贏不可。

格裡菲思期望地看著他,菲力浦亦露出期許的神色,顯然在他心中也認為休是合適的人選,大廳中不少人也在頻頻點頭。

見休沉吟未語,菲力浦首次開言道:「埃夫勒伯爵所言甚是,我也認為此事非歐伯爵不行。伯爵,這關係到法國的前途命運,請勿要推辭!」

路易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終於沒有說話。

休心中暗歎一聲,起立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豈敢推辭。只是戰事重大,我不得不思慮周全。如果貴族院賦予我徹底的自主之權,那麼我願當此任,否則若戰事毀於非戰之罪,我將難以承擔戰敗之罪。」

「先未戰,已言敗,歐伯爵若無戰勝的信心,此事不必過問也罷!」諾梯埃冷冷道。

休微微一笑,眸中神光乍現:「敢問於寨公爵,有哪一位將領敢於在風雲變幻的戰場上拍胸擔保必勝?而且目前我軍處於絕對的劣勢,若不先作好敗中求勝的心理準備,又豈能在絕望中尋得一線生機?我考慮到失敗的可能,正是不想用盲目必勝的信念來蒙蔽大家的視線,我們必須看到是什麼因素會導致失敗,那麼就徹底的避免這些因素。這樣,勝利的天平才會向我們傾斜。」

他這番話不亢不卑,卻在情在理,諾梯埃頓覺啞口無言,尷尬地哼了一聲。

吉耶那公爵關注地問道:「那麼據您看來,會導致失敗的因素有哪些呢?」顯然,已有不少人為他所打動,開始深入研究戰爭的可行性了。

休朗聲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戰場上的事物瞬息萬變,若統帥不能根據當時的形勢作出最有利的抉擇,而要受到來自上方的干擾和限制,那麼我可以說,此戰必敗。所以,完全徹底的自主權是我必須要求的。另外,若沒有穩定的後勤供應,像目前的情形,將士在前方連肚子都填不飽,又哪來心思作戰?此戰亦必敗。」

格裡菲思插言道:「要進行這場戰爭,這一點您大可以放心,我一定會親自負責後勤供需。」

休點了一點頭,續道:「戰線漫長,若不能得心應手地控制布維納周邊地區,隨時調遣地方軍隊協助戰爭,此戰亦很難勝利。因此我要求,不經過巴黎而能隨時調遣地方軍隊參與戰爭。當然,他們並不一定直接參戰,對各個伯國的利益不會造成大的損害。」

吉耶那公爵邊聽邊點頭道:「這一條需要貴族院商議之後才能決定。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有了。」休向全體議員欠了一欠身,坐回座位。

大廳中再次掀起議論的熱潮,各人的情緒都十分激動,爭辯得面紅耳赤。顯然在休與格裡菲思的推動下,已由開始的大部分主和分化為兩種勢均力敵的意見,主戰與主和相持不下。王座兩旁兩個王子的表情亦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菲力浦密切注意著廳內各人的辯論,路易則漠然地望著窗外,似對廳內的人聲鼎沸充耳不聞。到了這個時候,結局如何,其實已是可以預知的了。

過一刻,討論逐漸平息,王家書記官宣佈:「請各位議員就第一個議案表決。」又是按順序,各人依次起立申明自己的意見:「戰爭。」「談判。」「戰爭。」……

表決結果,貴族院十三人,七票「戰爭」,六票「談判」,通過了戰爭決議。同時附加討論剛才休提出的三個條件,亦順利通過。

諾梯埃忽然又道:「歐伯爵要求的三個條件本來是違反律法的,但念在此次戰爭的重要意義,貴族院決定授予您這些重大的權力。但我想問的是,如果在這樣的情形下,戰爭仍然以失敗告終,那麼法國將承受毀滅性的打擊,又由誰來為此負責呢?」

休輕哼了一聲,道:「我願立下軍令狀,若戰敗,願以項上人頭向國王謝罪。」

路易聞得此言,忽然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光。

諾梯埃微笑道:「伯爵肯作此保證,我等就放心了。」

第二個議題是王位繼承權問題。這個議題顯然比剛才那個議題更具爭議性,一開始討論大廳內就充滿火藥氣息,仍是分裂為兩大陣營,以吉耶那公爵為首的一方支持菲力浦即位為王,以於寨公爵為首的另一方支持路易。雙方糾纏於路易七世遇刺之事,互相指責對方與刺殺事件有關。無奈刺客早已潛逃,雙方都是空口無憑,誰也不能壓倒誰。

從這一爭鬥看來,菲力浦兩兄弟已徹底決裂,兄弟之情蕩然無存。這也是身在皇家的悲哀,至高無上的權力,對誰不是一種致命的誘惑?

休冷眼旁觀這一場龍虎之爭,心中黯然。在戰與和的問題上,他已選擇與路易對立,這是逼不得已,但王位呢?他又將何以自處,難道真的不聞不問,眼前又掠過路易七世那痛苦的死狀,感覺心在下沉。

但他卻不得不說話。最後到他發言的時候,他力排眾議,提出目前暫不立新王,而由菲力浦以太子身份出任攝政王,以穩定政局並振奮士氣,諸事由貴族院商議決策,待查出刺殺路易七世的真兇後再決定王位歸屬。

在他陳述這番意見的時候,菲力浦和路易的神情都是數次變幻。由於這種意見是異軍突起,大大出乎各方意料,但在目前的情形下,又不失為一種照顧了各方利益的折中之法。貴族院在花了大量的時間討論之後,終於採納了這個提議。

這場會議自早上八點開始,直到晚上八點方才結束,終於為法國的未來擬訂了一個藍圖,雖然前途仍是撲朔迷離,但由於有了方向,人們的精神面貌已經煥然一新。經過如此漫長的辯論,各人都是疲憊不堪,散會之後各自打道回府。

休正走出貴族院,忽聞背後有人招呼:「伯爵,請留步!」回頭一看,卻是格裡菲思。此人在剛才的會議上所表現出來的果決給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本來對他大有好感,不過他一向我行我素,只怕不好接近,沒料到他竟會主動示好,便駐足等他趕上來。

「戰爭之事已成定局,你我都要負起重責,時間緊迫,能否請伯爵到敝處商議一下備戰事宜?」格裡菲思急切地道。

「伯爵如此憂國憂民,實在讓我慚愧,豈敢不從?」休笑道。

「那好,就請您上我的馬車,我們在車上就可以開始討論了,我深信,時間就是生命,不能浪費一分一秒。」

「謹遵台命,請。」休欣然道。對此人辦事的高效率又有了一個深刻的認識,能夠與他合作,該是一件痛快淋漓的事吧。

馬車轔轔地行駛在夜幕下,車廂中的兩人在一盞昏暗的車燈下暢快地交換著彼此的意見,時間匆匆流逝,等抵達埃夫勒伯爵府時,兩人已在各項事務上大致達成了共識。

在大門下車,穿過庭園,隱隱聽得優美的鋼琴聲傳來。休忍不住問道:「這琴聲纏綿動人,不知貴府誰人有如此的雅興?」

格裡菲思微笑道:「是內人在彈琴。她一定非常樂意招待您這位貴客。」說著引著休進入大廳,自有僕人前來接過他們的外套等物。廳中靠窗處擺放著一架鋼琴,一個背對著大門的曼妙身影正在那裡專心彈奏,不曾發現有人回來。

格裡菲思柔聲道:「夫人,我們有貴客光臨!」

琴聲止歇,那個女子這才回過頭來,看見格裡菲思和休,從陰影中站起來款款走過來。她的容貌呈現在燈光下時,休只覺好生眼熟,在腦中搜索一遍,方才想起是在安德雷娜王后處見過她。但她當時叫做傑奎琳伯爵夫人,卻不料原來竟是格裡菲思的妻子。

「能再次見到夫人,真是三生有幸。」休向她鞠了一躬,接過她向他伸出的一隻纖手,放在唇邊碰了一下。

「歡迎之至,伯爵閣下!您的到來真使寒舍蓬蓽生輝。」她的聲音甜美動人,有一種勾魂攝魄般的魔力,難怪格裡菲思一見她便如此情深款款。只是像格裡菲思這樣不擅交際的人,竟然能娶到她這樣的人間尤物為妻,實在不能不令人感到驚異。

「怎麼,你們以前見過面?」格裡菲思訝然道。

「以前在王后陛下處曾有幸見過夫人一面。」休微笑道。

「呵呵,是這樣。夫人,我和伯爵有要事在書房相商,請給我們弄些點心來,今天我們都只是在貴族院草草吃了點東西而已。」

「放心,伯爵是我們的貴客,我親自去弄。」 傑奎琳笑著道,那臉上的笑容真是多一分是媚惑,少一分是冷漠,卻產生令人神魂顛倒的效果,轉身款款而去。格裡菲思看著她的背影,一時回不過神來,休不覺眉頭微皺。顯然他太為她著迷了。

「伯爵。」休提醒道。

格裡菲思方纔如夢初醒般回過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請跟我來,書房在二樓。」

「尊夫人是王后陛下身邊的紅人啊。」休有意無意地道。

「內人和王后陛下私交甚篤,蒙王后陛下愛惜,一直是她的貼身女伴。」格裡菲思解釋道。

「原來如此。閣下真是好福氣,能得妻如此,真是羨煞人也。」

格裡菲思瘦削的臉上竟泛起一片紅潮,半是不好意思,半是得意地道:「您說得對,能娶到傑奎琳為妻,真是我一生最大的成就。我本來不愛參加社交活動,但我卻要感謝上帝讓我在半年前參加的那一次沙龍,若非如此,我也沒有機會認識傑奎琳了。」

說著已到了書房門外,兩人也便收起閒話,轉入正題。

暢談正酣之際,門忽然開了,傑奎琳端著一個銀質的托盤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曼聲道:「兩位該休息一下了吧?」那聲音讓人聽了全身都要懶散下來。

她將托盤放在兩人之間的桌上,只見盤子裡是兩杯冒著熱氣的香濃咖啡,一個碟子裡盛著切成薄片,烤得金黃的雞肉,另一個碟子裡盛著各色新鮮欲滴的水果。

格裡菲思含情脈脈地握住傑奎琳伸給他的纖纖玉手,溫柔地道:「辛苦你了,親愛的。」

傑奎琳嫣然笑道:「快吃吧,吃完這些點心再工作也不遲。」又轉向休道:「伯爵,嘗嘗我的廚藝如何?」眼中波光流轉,柔情似水,似能將人淹沒。

休的心中突地一跳,暗自心驚,這個女人的外表看來並無異樣,但她那雙眼睛,竟是如此的勾人心魄,甚至可用妖異來形容,微笑道:「這些點心色澤鮮艷,光是看著已讓人食慾大增。夫人真是巧手。」

傑奎琳又再嫵媚一笑:「您真是過獎了。能夠為您親自做這些小點心,也是我的榮幸。我希望您從今以後,可以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一樣,常來坐坐,我們會像歡迎一個兄弟一樣歡迎您的到來。是嗎,親愛的?」說著轉向格裡菲思,將手從他的手中輕輕抽出。

「是的,請您一定務必常來拜訪我們。」格裡菲思接口道。

「您如此盛情款待,真叫我感激不盡,我還能說不嗎?」

「那好,我期待著您下一次的拜訪。我先出去了。親愛的,不要工作得太晚了。」她柔聲道,同時有意無意地將指尖劃過格裡菲思的肩頭,翩翩去了。格裡菲思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背影,一時意亂情迷。

休的心中隱隱泛起不妥之感,但具體哪裡不妥,又一時說不清楚。格裡菲思回過神來,興致勃勃地拉著他品嚐傑奎琳的點心,也便驅散了他心中的這點憂慮。

回到歐伯爵府邸,為了這場前所未有的大戰忙碌,幾乎通宵未眠。兩天之後,他便要統領大軍,開赴前線了。

休深知這次去布維納的凶險,為了加強實力,特地攜三千鐵騎前往。這三千鐵騎,是龍騎兵中的精英,其中一千為重騎兵,兩千為輕騎兵,都是休一手訓練出來的,如臂使指,將能在布維納發揮重要作用。同時他還打算攜威廉同往,因為威廉出身的艾爾維家族正是東北部的大家族,有他及其家族從旁協助,這場戰爭就會多兩分把握了。

臨行前一天晚上,路易忽然來訪。兩人坐在書房中,望著窗外的茫茫夜色,一時都是不語。路易忽然打破沉寂:「你此去一定要小心在意,聽說弗朗德爾伯爵乃英國不世出的天才統帥,一向戰績彪炳,從無敗績。你可是遇到強勁對手了。」

「你能如此為我留意,我也就原諒你的食言了。」休悠然道。

「什麼?」路易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安東尼,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這樣叫你。在貴族院裡,諾梯埃處處跟我為難,相信不是事出無因的吧。你嘴上說不會插手戰事,但實際上還是希望阻止我去布維納。我沒說錯吧?」

「……」路易輕輕笑了笑,咳嗽一聲道:「你都猜到了。我還是那句話,此去太危險,我不想看見有人把你的戰盔送回來。畢竟,我難得有你這樣一個朋友,情敵……如果你死了,以後還有誰跟我一起緬懷路易絲呢?」

「路易絲……是一個遙遠的夢了。去見見她也不錯,勝似在這裡受苦吧!」休感歎道,瞥了一眼路易,眸中深處有一些韻味深長的東西。

「別這樣,你會贏的。我還沒見過你失敗。而且你必須贏,那樣的話,我就暫時不用娶伊麗莎白了。」

休笑道:「原來你是打這個主意!誰知道呢,或者那個伊麗莎白公主長得美若天仙呢,你可不要後悔。」

路易哈哈一笑,忽然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怎麼可以不去看望我親愛的小妹妹?她可是為你擔心得要死呢。去吧,她等不及了,你再不去,她非殺了我不可。」說罷朝著庭園努努嘴。

休愕然道:「去哪裡?宮裡?」

路易不禁笑道:「你有時候怎麼這麼笨呢?她跟我一起來的,在花園裡等你啊!」

休不覺惱道:「你幹嗎不把她帶上來?下面風很大啊。」說著並不停留,便下樓去了。

黑漆漆的花園中,隱然可見一個婀娜的身影在花叢中徘徊,那種不安的心緒,從她彷徨的步伐中已可感知出來。休的心中微微一緊,走了上去,輕聲道:「跟我上樓去吧,這裡風大。」

珍妮聞言,急速回過頭來,月光下,她原本總是寫滿快樂的的臉上此刻卻充滿令人看了心疼的悲哀,一雙大眼睛裡,晶瑩的淚珠已不聽使喚地冒了出來。

休憐惜地道:「安東尼沒有告訴我你在下面。等了多久?」

「一星期,我已經整整一星期沒看見你了。」說著走過來,將頭靠在他的肩頭,哽咽道:「休,父王沒有了,最疼愛我的父王沒有了!」她天使一般的臉在月色下泛著淚光,哀痛的表情令人心碎。

休暗歎一聲,遲疑地將她攬入懷中,柔聲道:「不要害怕,我會陪著你。看,漫天的星星,都是你的父王在天堂裡看著你,他並沒有離開你,他一直都會活在你的心裡。在你悲傷的時候,就認真地去感受自己的內心深處,你會發現他就在那裡,微笑地看著你,讓你擦乾眼淚,勇敢快樂地生活。你永遠也不會孤單。」聲調是如此舒緩低柔。

珍妮抽抽噎噎地道:「休,不要離開我,永遠不要離開我,我已經沒有了父王,我不能再失去你。否則我會活不下去……不要去布維納,讓其他人去吧,我不要你去冒險!」

「我知道你為我擔心,但是我必須去,別無選擇。不過,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平安回來。在我沒有看到你得到真正的幸福之前,我是不會死的……」休低聲道,聲音裡有一些說不出的情緒。

「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幸福,所以你絕對不能拋下我。答應我,休,答應我。」珍妮只是反覆地道。

休低歎道:「珍妮……你很好,可是我……很不好……你這麼純潔善良,上天一定會讓你得到快樂和幸福的……我這次去布維納,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回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時,我要看到你跟以前一樣無憂無慮,好嗎?」

珍妮沉默片晌,從淚光閃閃的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點頭道:「我不會讓你擔心的,只要你答應我會平安回來。」

休歎息著輕輕拭去她的淚痕。

珍妮,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終於要經歷痛苦的洗禮,漸漸長大了。休的心中,不是不痛的,他寧願看她一生一世都如初生的嬰兒一般不會感到哀愁,希望她一生一世都快樂,他會把她當作最親的小妹妹一般疼惜。但人總是會長大的吧,難免要經歷痛苦挫折,而更大的痛苦,還在後面等著她,想到這裡,休的心就恐懼地緊縮起來。

我如何能逃離這種痛苦,讓你的臉永遠綻放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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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se

間色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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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戰場

大軍浩浩蕩蕩地出征了,塵土飛揚中,地平線上升起一輪朝陽,金光燦然,照耀著這支將為法軍帶去希望的大軍。百年的恩怨,將在布維納的土地上了結,憑著血與火,心與手,勇氣與堅韌,刀槍與箭矢。彷彿看見烽煙瀰漫的布維納,弗朗德爾伯爵冷酷犀利的眼神穿越時空射來,休的胸中湧起滿腔豪情,以鞭稍遙指布維納的方向,大喝一聲:「法國所向披靡的鐵騎,跟我來!」

布維納城外,烽煙滾滾,殺聲震天,英日聯軍正展開今天的第二輪攻城行動,城下攻城的雲梯,撞門的檑木,發射巨石的投石車,以及螞蟻般眾多的士兵,令人看了頭皮發麻。

布維納的守軍已苦苦守了十天,雖然一直力保城池不失,但傷亡慘重,城中剩下的盡皆老弱病殘,巴黎的援兵再不來,只怕今天就是城破之日了。布維納若被英日聯軍攻佔,巴黎北方的門戶就徹底向英日聯軍洞開,巴黎就會危在旦夕。

守城將領杜布瓦遙望著巴黎的方向憂心如焚,再看城下英日聯軍的如虹氣勢,今天實在是勢在必得,而城牆上己方人馬皆困頓不堪,再難以抵抗對方又一輪海潮般的襲擊。心道難道天亡我也?

轉念間對方號角聲響,無數士兵吶喊著向城牆衝殺過來,腳步聲和喊殺聲震天動地。

杜布瓦振奮精神,大喝一聲:「弓箭手,準備!」城牆上的弓箭手早已蓄勢以待,其餘的守軍亦紛紛從地上爬起來,抱起石頭、木樁,準備向城下的敵人痛擊。儘管城破,儘管流血,也要叫敵人付出慘重的代價!

眼看敵人已逼近城牆,杜布瓦斷喝一聲:「放箭!」無數箭矢雨點般朝著敵人灑去,城下慘呼聲不絕於耳,但敵人為數眾多,仍踏著己方的屍首,奮不顧身地潮湧而至,紛紛順著雲梯向上攀登。守軍又是無數箭矢、土木、石頭、熱油滾滾傾瀉,燙得攻方鬼哭狼嚎。但對方威力極巨的投石車亦對守軍還以顏色,無數巨石在空中劃過一道道軌跡,向城內飛來,砸得城中已幾無完整的建築,死傷無數。

一陣劇烈的震動,有軍卒向杜布瓦報道:「將軍,東面的城牆已被敵人投石車砸出一個裂口,敵人已蜂擁入城,守不住了,我們快撤吧!」說著已向城下逃去。

杜布瓦大喝一聲:「誰敢臨陣脫逃?」拔刀追上那個逃兵,一刀砍了,大呼道:「跟我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舉刀率先向裂口處衝去,眾軍卒見他如此聲威,都是熱血沸騰,皆抱著必死之心尾隨而去。

城外戰鼓聲忽然凌亂,喊殺聲也遽然削弱,似乎發生了什麼騷亂。杜布瓦與剩餘的守軍在城內浴血苦戰,一時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裂口處卻不再有敵軍攻入。

杜布瓦率眾奮力殺敵,將先前攻入的敵人盡皆消滅,才有時間登上城樓,察看城外形勢。一看之下,不覺喜動顏色,大呼道:「我們有救了,巴黎的援兵到了!」城內的守軍皆喜極而泣,士氣振奮,高呼:「國王萬歲!法蘭西萬歲!」

城下敵人已陣腳大亂,被一隊隊藍色軍團衝擊得支離破碎,投石車、雲梯等攻城器械皆被大火熊熊包圍,再也無法逞強施威。法軍鐵騎過處,所向披靡,帥旗迎風招展之處,當者立斃。

只見那法軍統帥身披黑色戰甲,臉上繪著藍色圖騰,一馬當先,寶刀過處,人頭橫飛,鮮血四濺,猶如天神降臨;他麾下將士亦皆在臉上繪滿各色圖案,如神兵天降,在烽煙瀰漫的戰場上橫衝直撞、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在他統率之下,這支鐵騎部隊便如一支利箭,直刺敵軍心臟。英日聯軍帥旗不敢硬捋其銳,緩緩向後退卻,帥旗一退,聯軍更是軍心渙散,剛才還士氣如虹,此刻已如喪家之犬,紛紛潰退。

兵敗如山倒,聯軍向後撤退十法裡才穩住陣腳,遭到這一番突襲,卻已損失慘重,死傷纍纍,丟盔棄甲,攻城之計,再也無法進行。法軍卻也並不窮追,看聯軍鞏固了陣腳,立即撤退,來去如風,陣法嚴明,令聯軍不敢造次。

聯軍統帥弗朗德爾伯爵望著法軍藍色陣營中那個渾身浴血,仿如修羅的天神之子,眸中放射出異芒,竟微微笑了:「這個對手,倒是難得。」向後一揮臂,沉聲道:「撤退!」大軍如潮水一般退卻。

布維納方面,杜布瓦親自開城迎接大捷的法軍,遠遠便望見那位法軍統帥高踞馬上,黑色的甲冑上血污斑斑,一張繪著藍色圖案的臉上印著一點點鮮紅的顏色,顧盼之間,眸中神光四射,宛如神祇。心中不覺暗自讚歎!

急急策馬上前,在他面前甩鐙下馬,恭恭敬敬地道:「元帥遠來勞頓,又經過剛才這番激戰,擊退敵軍,解了布維納十日之圍,滿城軍民皆感恩不盡。請先入城歇息。」

休朗聲笑道:「將軍無須客氣,若非你率領城中軍民奮力抗敵,浴血苦戰堅持到今天,只怕我們到了也是無濟於事,你是法國的功臣!請上馬,我們一同入城。」

那聲音竟是說不出的瀟灑自若,豪情四溢,聽得杜布瓦心中一暖,暗道有此人物,我軍定當揚眉吐氣了。依命上馬,兩人並肩策騎,攜手入城。對這位元帥的平易近人,杜布瓦更是欽仰不已。

進得城中,杜布瓦請休一行至城中唯一一所還算完整的房屋暫作小憩,同時匯報近日戰況和周邊形勢。與其對話之後,對方不但早已將整個戰局瞭如指掌,甚至有些連他也不甚明瞭的情況,對方也掌握得清清楚楚,對下一步的戰略如何實施,更是早已成竹在胸,令他對這位元帥的雄才大略佩服得五體投地。

更讓他吃驚的是,當這位元帥梳洗更衣之後,他的真面貌竟然是如此的俊美無匹,清風雅骨,玉樹臨風,真是難以將他同戰場上的那個奪命修羅再聯想到一起。他心中不免暗自嘀咕,大概元帥是怕自己過於俊美的外形影響戰鬥的殘酷無情,故而以此裝扮來領袖群倫,激勵士氣的吧。

說話間,一個身披鎖子戰甲,英氣勃勃,器宇不凡的年輕人走進屋子,向休道:「伯爵,我已派人回艾爾維家族聯絡,相信不久就會有回音。那時我們兩強聯手,不愁擊不退英日聯軍!」

「很好,我們很需要地方的伯國鼎力協助,艾爾維家族若肯作出表率,當能有效地帶動其他貴族。現在我們必須團結一致,共抗外敵,才能從逆境中反敗為勝,將侵略者趕出法國。哦,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布維納的守將杜布瓦將軍,這位是艾爾維家族的威廉子爵。以後大家並肩作戰,親如兄弟。」休含笑介紹道。

杜布瓦笑道:「原來您來自艾爾維家族。艾爾維家族在東部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近年來大力發展商業,實力雄厚,得到你們的幫助,至少我們的大軍就不用餓肚子啦!」

「不要『您、您』的叫吧,既然已是戰友、兄弟,還客氣什麼呢?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只管開口,我必當盡力而為!」威廉熱情地道。

兩人執手大笑。

兩日內,艾爾維家族派出使者率領一千人的隊伍來到布維納,表明願全力協助大軍作戰,力求將戰爭盡可能縮短,以解巴黎的燃眉之急,並阻止戰火蔓延到更廣的地方,造成生靈塗炭。數日內,又有幾個家族的使者相繼率軍來到,加入同盟,共抗大敵。法軍實力一下子激增,雖說可能仍趕不上英日聯軍,但總算有了一較短長之力。

同時休攜初戰告捷之威再接再厲,攻克了布維納周邊幾個被英日聯軍佔領的城鎮,這些城鎮已經對布維納形成了一個屏障,英日聯軍想再攻打布維納,將首先遇到來自那些城鎮的頑強抵抗。並指揮大軍向敵軍最重要的一個要塞基恩推進。

藍色軍團所過之處,敵軍望風披靡,聞風喪膽,休那藍色圖騰下火焰般燃燒的雙眸已成了敵人的噩夢,「戰神」的名字在北方不脛而走,人民重新拾回了對法軍的信心,愛國的熱忱前所未有地高漲。開戰以來,法國始終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現在這種情況終於得以逆轉。

這一日,大軍推進至基恩外圍的一個城鎮塔基克,休與威廉、摩根、杜布瓦等幾個將領坐在營地的篝火旁商議攻城事宜。

摩根匯報道:「檑木,雲梯,投石車等攻城器械已經全部就位,只等天亮,我們就將發動攻勢。我們混到城內的探子回報,城內軍心渙散,必定不堪一擊,並且城中的百姓還將舉事,以配合我軍行動。他們已派來代表同我們接洽,元帥是否接見這個代表?」

休此次攜龍騎兵中的精英來布維納,摩根是他的得力助手,自然隨行,留下費奧多暫攝龍騎兵隊長之職,駐守巴黎,並調查顯理二世遇刺之事。他特別囑咐費奧多,巴黎兩個王子爭奪王位一事並未平息,相反還波濤暗湧,仍是多事之秋。就怕他一離開,就會生出事端,故要他密切監視這兩方的動向,隨時作好應對突變的準備。

「好,讓他現在就來見我。」

摩根帶著那個使者來到眾人面前,只見此人滿臉鬍髭,容貌奇偉,眸中精光四溢,身形矯健,向眾人鞠躬致意,朗聲道:「我的名字叫做沃波爾,是塔基克反對英日聯軍的地下武裝派來的代表,我要求和法軍元帥直接對話,商議裡應外合之事。」

「我就是法軍元帥歐伯爵休·道格拉斯,感謝你們對法蘭西的支持,有你們的幫助,這場仗我們就勢在必得了。請坐,你們有什麼計劃?」

「我們秘密挖掘了一條隧道,從城外通向城門,若能借助這條隧道,將省卻你們很多攻城的工夫。當你們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敵人面前將城門打開時,我們亦將在城內舉事,突襲敵軍的指揮部,讓他們陣腳大亂,你們就可以長驅直入,不費吹灰之力地消滅敵軍,解放塔基克。自上一次英法戰爭塔基克淪陷之日起,我們盼望這一天,已經盼了整整三年了!」沃波爾激動地道。

周圍將領亦興奮不已,都道此乃天助我也!

休含笑問道:「果然妙計。不知此計是誰的主意?」

沃波爾微微一笑:「是我的主意,想來還可行?」

「自然可行!我們就按你說的行動。不知隧道入口在何處?」

「我帶來了一張塔基克的佈防圖,上面標明了隧道的入口和出口。」沃波爾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卷軸,走到休的身邊,展卷觀看。

圖中在城牆內外果然以紅色圓圈標明了隧道出入口,沃波爾指著圖中其他部分詳加解釋,休聽得全神貫注,忽然眼前白光一閃!一道寒光直指他咽喉,迅若閃電,沁得肌膚生涼,如此近的距離,萬難閃避,眾人又都是猝不及防,難以救援,眼看他就要血濺當場!

危急中休仰面挫腰,整個身體彎曲成一個弧形,堪堪避過了這必殺的一劍,但劍鋒過處,幾縷黑髮飄揚,竟是被劍鋒削斷!

沃波爾也是了得,在休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原狀作出有力還擊,周圍的人也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之前,他的第二次攻擊已緊隨而至,手中短劍猝然變招,向下疾刺休的心臟,變招之快,取向之準,令人咋舌。

休冷哼一聲,身體尚在彎曲時拇指一推雷藏刀柄,隨著一聲龍吟,雷藏已躍然空中,但他這一刀還未來得及接觸沃波爾的劍鋒,斜刺裡忽然射來一支勁箭,堪堪將沃波爾的劍碰得失去準繩,從休的身側險險滑過,休那一刀自然也就沒能觸到沃波爾的劍。

他立即擰身變向,同時手腕輕抖,已然接住雷藏,順勢側劈向沃波爾,百忙之中仍向箭矢所來的方向瞥了一眼,隱約可見一個影子隱沒在數丈外的一個帳篷後面。

這幾個動作都如電光石火一般,周圍的人這才來得及拔劍相向,圍攻沃波爾,沃波爾始終未發一言,力戰群雄,竟是絲毫不落下風。眼看周圍聚集了愈來愈多的法軍,他心知必定不能逃出生天,故而招招以命搏命,毫無守勢,看來想拚個同歸於盡。

休還刀入鞘,冷眼旁觀,見這沃波爾劍法嚴謹,雖是亡命打法,卻絲毫不亂,力敵數人,勇猛異常,已連傷兩人,身上卻仍是完好,端的了得。加上他適才偷襲自己的那兩劍,論速度論力道論準繩,都可以用「恐怖」來形容,若非自己反應極快,再加上那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箭矢之助,只怕自己就算不死也要重傷,思之不免心驚,對這沃波爾也不覺暗暗佩服。

見摩根、杜布瓦及另外兩個龍騎兵統領尚與沃波爾纏鬥不休,威廉卻已左臂掛綵,退下來站在一邊,遂沉聲道:「住手!」 摩根等聞言皆退後幾步,仍將刀劍指著沃波爾,防他有何異動。

休的眸中寒芒閃動:「你還是投降吧,念你敢孤身行刺於我,膽色過人,又練得一手好劍法,我就留你全屍。說,是誰派你來的?」

沃波爾仰天長笑,笑罷盯著休冷冷道:「今天來,我就不打算活著回去。你想知道我背後的主謀是誰,我死尚且不怕,難道會告訴你嗎?來吧,是英雄的話就跟我單獨一戰,不是聽說你是法國第一的劍客嗎?就讓我看看你的實力,那麼我死也死得瞑目!」

休悠然一笑,那笑容是說不出的倜儻,隱有些妖異的意思,緩緩道:「你已在我掌握之中,難道我還有必要費那麼大力氣來跟你一戰麼?你既不願歸降,我就成全你的忠心,弓箭手!」

話音未落,一排弓箭手已步出行列,弓箭上弦,齊指沃波爾,只待休一聲令下,便要射得他變成一隻刺蝟。

「且慢!我有話說。」沃波爾仍毫無懼色地盯著休道。

「說。」

「哼,我要你知道,我並非貪生怕死之徒。我告訴你我的主人是誰,只是要你記住他的大名,像你這樣膽小如鼠,不敢與我光明正大地交手之輩,以後無論在哪裡聽到我主人的名字,都要嚇得你屁滾尿流!聽著,我主人的名字就是……」

「你的主人就是弗朗德爾伯爵。」休忽然打斷了他,懶懶地道,不理他驚奇的眼光,又接下去道:「既然你執意要跟我打,好像我不滿足你的要求太也說不過去。好吧,勇士,我就成全你,希望你死得其所。」

周圍一片阻撓之聲,休只是揮了揮手,提著雷藏,下到場中,直面著沃波爾。沃波爾的眸中亦微微泛起欽佩之色。

休的腳跟還未站穩,沃波爾的劍已如閃電般直奔他面門而去,此劍乃他畢生功力之所聚,迅若驚鴻,揚起一飆凜冽的劍氣,就算堅如精鋼也難以抵擋這威稜四射的一劍,周圍的人都是一片驚呼。

休的瞳孔中映出這絕倫的一劍,天地間似乎也只剩了這奪命的一劍。看來對方蓄勢已久,誓要取他性命。他的黑髮在劍氣的催逼下飄揚,眸中燃起鬱鬱的火焰,唇邊露出一個微笑,這一個剎那,十萬個須臾之間,雷藏沖天而起,冷冽的刀光筆直迎向那無堅不摧的劍氣。

氣流激盪間,雷藏劃破虛空,後發先至,斬上沃波爾的劍,錚然一聲震盪耳鼓。周圍爆出一片震天介的叫好聲。

刀劍相交的瞬間,沃波爾已判斷出休手中的乃是一柄絕世寶刃,若與他硬碰,自己手中的劍根本不堪一擊。心念電轉下,遽然收回九成力,並生生向後疾退,饒是如此,劍上還是添個了缺口。不覺冷哼一聲,先機已失。更料不到對方身法迅若鬼魅,已如影隨形般攻了過來,真乃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不覺心下暗驚,這個法國第一劍客果然名不虛傳。

休的心中暗暗讚賞,這沃波爾對劍的掌控,已到了隨心所欲的地步,只看他在全力一擊的時候,仍能說退便退,這份功力,若非多年浸淫於劍道,決難辦到。心下亦起了愛才之念。轉念間兩人又已刀來劍往地鬥了十餘招,只是沃波爾再不敢以劍觸刀,難免有些吃虧。

「你先前偷襲於我,我則佔了兵刃上的便宜,兩下算是扯平。不過看來就算我贏了,你也必然輸得不服,要說我是仗著這柄神兵利器,是也不是?」休忽然道。

沃波爾心中暗歎,此人在如此險象環生的惡鬥中仍能從容開口講話,氣定神閒,雖然是佔了兵刃的優勢,令自己無法全力施展,但僅此一項,已讓人不得不佩服。他卻是被對手壓制著,生怕一開口就出現疏失,是以只是再又冷哼一聲。

「好,且住!」休說著腳下已是往後飄退數丈,鏘然還刀入鞘,含笑向周圍眾將道:「諸位,哪位是用刀的?暫借刀一用。」

眾人面面相覷,待要勸諫,又見元帥似乎成竹在胸,躊躇間,杜布瓦大踏步上前,雙手奉上自己的佩刀,朗聲道:「此刀雖平凡,但到了元帥手中必能大放異彩,取這狗賊性命!」

休含笑接過杜布瓦的刀,道了聲:「多謝,必原物奉還將軍。」

杜布瓦轉身向沃波爾道:「元帥不肯在兵刃上佔你的便宜,要你輸得心服口服。你就好自為之吧!」說罷退下。

沃波爾稜角分明的唇邊浮起一絲微笑,也不言語,一個側身手中劍已疾劈向休,毫無先兆。眾人一片驚呼聲中,休喝了聲:「好!」從容拔刀,恰到好處地迎上沃波爾的劍鋒,發出一聲激越的清音。兩人又再鏖戰到一處。

這一次刀劍交擊之聲密如連珠,火花四濺,眾人只見兩個在篝火旁翻飛的影子,刀光四溢,劍氣縱橫,究竟如何出手,全然看不清楚,都是暗吸了一口涼氣,心道原來這沃波爾的真正實力是如此可怕!弗朗德爾伯爵手下竟有如此高手,的確堪慮。

鼓蕩的氣流催逼著篝火反覆搖曳,兩條影子在火焰中穿梭,看得眾人矯舌難下。

高手較量,勝敗只在轉瞬間,只見兩條影子如流星一般,在篝火的中央碰撞,爆發出的氣流,將火焰四處飛散,同時兩個影子乍交倏分,凝立在兩個相反的方向。

休神色自若,刷地將刀還入鞘內,看也不看,向後一拋,正好落在杜布瓦的手中。沃波爾臉色蒼白,左手按著右胸前一個鮮血泉湧的傷口,右手拄劍,撲地跪倒在地,喃喃道:「我輸了……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我一向恩怨分明,你來刺殺我,並沒有成功,我也就饒你不死。何況你的劍術能練到如此地步,難能可貴,我也不想就此毀了一個天才的劍手……你走吧!」

眾人欲待攔阻,休揮了揮手:「無須多言,我意已決,讓他走。」

眾將只得眼睜睜看著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緩緩向外行去。走了幾步,他忽然回過頭來,沉聲道:「別以為我會感激你。以後在戰場上遇到你,我一樣決不留情。」頭也不回地去了。

休望著殘餘的篝火,若有所思地道:「如此神箭,究竟是誰?」沉吟間忽然大喝一聲:「眾將聽令,準備攻城!」

眾人都是一個激靈,知道經此突變,敵人已有了準備,當趁沃波爾還未來得及回到塔基克,提前發動攻勢,齊呼:「得令!」立即整頓衣甲,奔赴各自崗位。

夜色下,法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塔基克外,城內的敵人毫無所覺。

此次攻城,法軍的鐵騎並不佔優勢,因騎兵只能在曠野奔襲衝擊之時才能發揮其迅捷銳利的殺傷力,但攻城則無用武之地。

休與威廉等商議之後,決定採用經艾爾維家族能工巧匠改良的攻城器械。一般的投石車只能投射巨石,但改良後的投石車卻能投擲巨大的火球,而這種火球有一種特性,即水不能將其熄滅,反而會助長火勢,敵人如果用水滅火,反倒會使火勢愈燃愈烈。

面對塔基克堅固的城牆,法軍展開了慘烈的攻城戰。天空中一團團火球如流星一般劃過,打破了夜的沉寂,紛紛落入城中,擊毀敵人的堡壘、營盤,爆炸聲響徹雲霄,城內燃起熊熊火焰,濃煙滾滾而起。

敵人雖有準備,豈料法軍來得如此迅快,更料不到這火攻之計,眼見敵人亂做一團,慌忙引水救火,卻不料水助火勢,風長火威,轉瞬間沖天的烈焰便吞噬了城內的塔樓、倉庫,敵人被包圍在大火濃煙之中,被燒得鬼哭狼嚎,如無頭蒼蠅一般亂衝亂撞,淒厲的慘呼聲順風傳到法軍陣營,一片震天介的歡呼聲在法軍陣營爆發。

威廉與休站在一處,看著火球所收的神效,興奮地道:「伯爵,我們的火球威力巨大,省了許多攻城的傷亡。這種火球是艾爾維家族的不傳秘法所制,還是第一次用於戰陣,不料威力至斯!」

休點頭道:「果然威猛。只是若敵人中有懂得火焰之術者,以土滅火,火焰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威廉一怔,想想也是有理,不覺笑道:「諒他們也沒有如此人才。讓我們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休亦點頭道:「時機已到,攻城!」

法軍號角聲響,無數架雲梯在城牆外豎起,法軍奮不顧身,絡繹不絕地攀援而上,在城牆上與守軍展開了殊死戰鬥,同時撞擊城門的檑木亦在數十人的推動下,向著城門發起一次又一次衝擊。箭矢紛飛,斷肢殘骸四處拋散,震天的吶喊聲響徹塔基克的夜空。

這一夜,是如此血腥的一夜!

天濛濛亮時,隨著檑木最後一次衝擊,城門發出一聲沉悶的爆裂聲,法軍齊聲歡呼:「城破了!城破了!」藍色的隊伍如潮水一般從破潰處湧入,席捲塔基克,風捲殘雲般消滅了殘餘的守軍。

休與眾將策騎入城,望著仍在熊熊燃燒的塔基克,沉聲號令:「立即以土滅火,救助死傷的百姓,大軍不得擾民,違令者斬!」當即有人奉令而去。休與眾將直趨位於城中央的指揮所,安頓善後事宜,並商議下一步戰略。

休以塔基克為據點,布維納及其周邊城鎮為後援,聯合北方諸伯國,建立起一個連貫的供給鏈條,保障法軍的後勤供需,屢次向基恩發起攻擊。但弗朗德爾伯爵卻也並非易與之輩,在上次吃了法軍鐵騎突襲大虧後,採用以遠克敵之法彌補英日聯軍以步軍為主的劣勢,在數次平原衝擊戰中,以威力強勁的長弓應戰。這種長弓能夠穿透法軍鐵騎的鎖子鎧甲,對法軍鐵騎施以重創,令法軍引以為傲的騎兵難以發揮功效。同時屢屢派軍偷襲法軍攻克的數個城鎮,都是一擊即退,令守軍疲於奔命。這著擾敵之計,亦使法軍大為頭疼。在基恩與塔基克之間,雙方鏖戰三月,互有勝敗,竟是旗鼓相當。

但在此關鍵時刻,卻發生了一件突變。北方除艾爾維家族之外的第二大勢力,勃艮第家族的勃艮第公爵約翰在去巴黎匯報戰況之時,與巴黎權貴發生爭執,被責抵禦外侮不利,實屬叛逆之罪。約翰憤而不平,揚言要放棄抗英,雙方發生械鬥,在衝突中約翰中了流矢而亡。勃艮第家族大怒,其繼承人約翰之子貝洛背棄法軍,轉而助英,法軍失去了在北方最有力的盟友之一,實力大大受損。

在貝洛的幫助下,英日聯軍還常常越過交戰邊界線,奇襲法軍運糧車隊,嚴重威脅法軍後方穩定。同時北方諸侯產生唇亡齒寒之感,對法國王室的懦弱無能極其不滿,對巴黎權貴的倒行逆施嚴重牴觸,除艾爾維家族仍堅持抗英外,其他家族都從積極抗英轉變為消極懈怠,常常拖欠法軍糧草供給。

而法國的財政稅收體系嚴重鬆散,不能起到積極作用,單靠國內稅收,入不敷出,難以滿足大軍所需。從休掛帥出征之日起,法軍第一次遭遇危機。

實力相差懸殊下,為了安全度過這個艱難時期,不使到手的戰果白白失去,休下令暫停進攻基恩,各個城鎮嚴防死守,不予英日聯軍以可乘之機。英日聯軍雖屢次挑釁,休皆不予理睬,弗朗德爾伯爵倒也沒奈他何。

「伯爵,目前塔基克儲備糧草只夠一周之用,布維納若再不運糧前來,我們就撐不了多久了。」威廉憂心忡忡地道。

「我已派人告知杜布瓦,要他設法籌集糧草,這一批糧草,當能供應塔基克三月之需。明日糧草就將起行運來,此次運糧行動事關重大,我料英日聯軍必派兵偷襲破壞。你速速做好應戰準備,我將親自出城接應運糧部隊。」

休說著停下手中正寫的一封書信,將信紙折疊,塞入信封,以火漆封了,交與他道:「這是我寫給埃夫勒伯爵的信,要他即刻整改法國的財政稅收體系。若不整改,國庫空虛,難以支持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我們此刻已是舉步維艱,若照此情況持續下去,大軍將處於愈發被動的局面。你派人將此信以八百里加急送回巴黎,務必交付埃夫勒伯爵本人,再將他的回信立即帶回來給我。」

威廉接過信,知道事關重大,立即出帳處理不提。

第二日天色尚未破曉,休即率領千人鐵騎出城往布維納方向秘密行軍,在離布維納十法裡處接著法軍運糧隊伍,杜布瓦親自押運這批糧草,見休前來,驚疑道:「元帥親自前來接應,莫非已料到敵軍將要來偷襲?」

休點頭道:「這批糧草數目龐大,若被銷毀,以我們目前的財力,實難在短時間內再籌集起來,對我軍會是一個致命打擊。所以英日聯軍決不可能放棄這個良機。我已做好佈置,你只需如此配合則可。」說罷在杜布瓦耳邊密密囑咐一番,杜布瓦點頭受命。休率隊風馳電掣而去。

杜布瓦率領著五百兵士護送著運糧車隊浩浩蕩蕩向塔基克推進,小心謹慎,但一路無事,眼見已近正午時分,再有一個小時就將進入塔基克巡防軍力所轄範圍,不禁稍感意外,心道莫非元帥推算有誤,敵軍竟不來劫糧草?

正自疑惑間,側方茂林裡忽然射出一排排火箭,正中糧車,糧草乾燥,遇火即燃,急切間又無水源可以救火,不多時便一路燒將過去,護送軍隊大駭,護著剩餘的糧車向後方疾退,杜布瓦策馬前後奔馳,指揮隊伍後撤,並率部分部隊殿後,迎戰追兵。

與此同時,另一側茂林中忽現一面紅色旌旗,數百騎兵,一色火紅的服飾,如一片紅雲,向法軍席捲而來,正是英日聯軍設下埋伏!鐵蹄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整個大地都在顫抖。

殿後的法軍與敵人短兵相接,怎耐敵人鐵騎衝擊之迅快,法軍倉促應戰,只被沖得支離破碎,人仰馬翻。杜布瓦率眾且戰且退,敵軍一路追殺,又不斷放出火箭焚燒糧車,法軍最後只護得百餘輛糧車,損失泰半,退到一個坡頂,憑弓箭之利,射住陣腳,恃險固守。

但敵軍指揮官顯然頗具將才,立刻命令以柴枝堆砌在小山下焚燒,濃煙順風而上,嗆得山上法軍哭爹喊娘,四處亂竄。混亂中,杜布瓦心中焦灼,元帥怎還不來救援?莫非已被敵人纏住?敵軍號角聲響,正是要向坡頂發起衝擊。杜布瓦大驚,心想難道我今日竟要命喪於此?!

危急關頭,敵軍後方的叢林中悄無聲息地突現一支鐵甲騎兵,為首者臉上的藍色圖騰昭示了他的身份,深邃的眼睛中獵獵的火焰鬱鬱燃燒,舉手一揮,已率先箭矢般射出!藍色軍團在他的帶領下如風般向正自逞威的英日聯軍迫近,竟毫無聲息,原來都以厚厚的棉花裹了馬蹄。如同來自地獄的神兵,等到英日聯軍驚覺之時,藍色軍團已近在咫尺!還來不及擎出長弓,已被藍色軍團如利箭般突入,撕裂成兩半,雙方混戰到一處。

以騎兵的衝擊戰而論,自然法軍大佔優勢。坡頂的杜布瓦見休率軍來到,大喜過望,急急號令山上法軍向山下衝鋒,夾擊英日聯軍。這真是一次殘酷的屠戮!英日聯軍血流成河,令風雲變色,日月無光。

薄暮時分,戰鬥結束,法軍大獲全勝,全殲敵軍五百騎兵,除脫韁逃跑的戰馬而外,繳獲戰馬四百餘匹,並生擒敵軍指揮官。法軍士氣高漲,自勃艮第家族反叛,法軍度日維艱,只能在各個城鎮中苦守以來,這還是法軍第一次大捷,故皆深受鼓舞。

軍卒將英日聯軍指揮官綁了,推到休的面前,摩根與杜布瓦分列在他左右,摩根喝道:「你叫什麼名字?在英日聯軍中官居何位?」

那人卻神色傲然,正眼也不看他,只冷哼一聲,把眼睛望著暗紅的天際,絕口不言。

「不說話不代表就能保守秘密。」休冷冷開口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來歷?勃艮第家族叛國也就罷了,你一個小小的庫西男爵,竟也敢跟著起哄,與勃艮第狼狽為奸,還公然投進了英日聯軍,對法國倒戈相向!」

那人面色微變,顯然被休說中,心中驚異。

休接著道:「英國挑起這次戰爭,大肆侵吞法國的領土,有良知的法國人哪個不奮起反抗?你卻為了英國許給你的蠅頭小利,背叛家國,助紂為虐,屠戮兄弟手足,簡直人神共憤!我今天不殺你,難以平民憤!」說著眼中寒芒劇盛。

庫西男爵冷笑道:「就算你都說對了又如何?法國王室懦弱無能,巴黎的權貴為了一己之私,害死了本來忠心耿耿的勃艮第公爵,法國王室卻姑息養奸,讓兇手到現在還逍遙法外。如此一個腐爛的王室,你還要維護?我不否認,我是為了金錢,你卻不過是愚忠!現在北方的貴族許多都已投靠英日聯軍,因為他們在法國王室那裡看不到希望,而能維護他們利益的是英國人!你的確天才橫溢,但你勢單力薄,孤掌難鳴,加上你們的糧草已被我燒掉大半,看你怎麼支撐下去。要死在這個泥淖裡實在可惜……何不棄暗投明?以你的才幹,必能受到英國王室的重用!」

休聞言大笑起來:「你還反倒向我勸降起來?真是有趣!糧草?你看看你燒掉的都是什麼?」說罷走到一輛糧車旁,用刀割開布袋,袋中簌簌而下的不過是些枯枝爛葉。庫西男爵臉色變得說不出的蒼白。

休冷笑道:「真的糧草,早就安全抵達塔基克了。也罷……跟你這種鼠目寸光之徒,我也沒什麼好說了,你既不知悔改,就用你這個叛徒的血,祭我們反侵略的大旗吧!」

庫西男爵定了定神,緩過一口氣來,冷冷道:「就算你保住了糧草,也保不了自己的命。我給你指了一條明路你不走,硬要去送死,我也管不著。你今天殺了我,難免後悔一輩子。來吧,你動手吧!」

休看著他半晌,忽然詭異地一笑,附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他立即神色劇變!駭異地瞪著休,喃喃道:「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休好整以暇地道:「所以,我是不會死的。弗朗德爾伯爵再厲害,也殺不死我。只要我不死,法國現在的劣勢就必然會逆轉,到那時,不但英日聯軍要被我趕出法國,英國要無條件地簽定停戰協議,而且他們通過各種途徑在法國佔領的土地,都將歸還法國!你們這些賣國賊,到那時才會知道叛國的下場!來人,將此人斬首祭旗,大軍就地整頓,一刻鐘後出發,我們還有一場艱苦的仗要打!」

說罷逕自跨上戰馬,揚鞭去了,摩根與杜布瓦緊隨其後,剩下庫西男爵面如死灰地站在那裡。不一刻,刀光乍起,一蓬鮮血拋灑,染紅了藍色的旗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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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an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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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麥姬

休望著黑漆漆的四周,靜如鬼蜮。月亮剛剛升上天空,今夜月色黯淡,一片片浮雲將月光掩蔽得時有時無。

休壓低了聲音向身旁幾個將領道:「我們已被弗朗德爾伯爵的大軍包圍。」

此言一出,眾人盡皆大驚。

摩根問道:「大人怎知我們已被包圍?」

休指著遠方的山林道:「夜鳥驚,必有伏。但他們還摸不準我們的確切位置,所以我們還有機會。大軍分為三隊,到時列成三角陣,以尖端向敵人衝擊,各從東、西、北三個方向突圍。杜布瓦,你率三百人向東,沿森林邊緣繞行,引開敵軍東面兵力,在梅格塞斯有維諾斯部接應;摩根,你率三百人向西,那邊有一條河穿過森林,你們沿河而行,引開敵軍西面兵力,在達瓦高坡有馬蒂厄部接應;我率剩下的三百人,從中央向敵軍衝擊,與塔基克大軍會合。切記,你們人數少,僅以引開敵軍為主,殲敵為次,保存實力,與本部會合後再行殲敵!」

杜布瓦和摩根齊奉號令。

杜布瓦忽道:「元帥以千金之軀犯險,若有甚差池,我軍萬難承受這個損失。還是由我衝擊中央吧。」

休胸有成竹道:「將軍不必憂慮,我自有安排。這次行動實乃誘敵深入,目標就是弗朗德爾伯爵的中央兵團,我以自身作餌,才能拖得住他。若能殲滅他的中央軍團,英日聯軍元氣大損,我們就可趁機揮師基恩,一鼓作氣將其拿下。這次我們以寡敵眾,就是要勝在一個『險』字。不過我們面對的都是英日聯軍的精英,各位務必打醒十二分精神!」

杜布瓦聽他如此說,知他向來算無遺策,也就不再爭辯。

黑暗中,兩隊驃騎如離弦之箭,向不同方向馳去,同時向英日聯軍伏兵處不斷發射火箭。英日聯軍萬料不到法軍竟然已知被包圍,更料不到他們會作出如此舉動,秋高氣爽,林木乾燥易燃,一時被燒了個措手不及。兩支法軍行動如風,已趁此騷亂從包圍圈中成功撕開一個裂口,向既定的方向突圍而出。

  暱稱:yuhan85223 IP:218.167.231.*   發表日期:2007/12/2 下午 09:3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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